顾清翰被警局的人从学校“请”走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在陆震云布下的信息网中激起涟漪。几乎是那辆黑色汽车刚驶离圣玛利亚女中校门,小七就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陆震云的办公室,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大哥!不好了!顾先生……顾先生被警局的人带走了!”
陆震云正在看一份码头货单,闻言猛地抬起头,手中的钢笔“啪”一声摁在纸上,墨迹瞬间洇开一大团。他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眼神锐利如刀:“警局?哪个分局?什么名义?”
“就……就是市警察局侦缉队的人!说是……说是‘协助调查’,了解北平求学时的情况!”小七急得语无伦次,“他们没穿制服,开了辆黑车,但肯定是他们的人!校长拦不住,好多学生都看见了!”
“杜明诚!”陆震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周身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敢玩这套!”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但拨号的动作却异常精准果断。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租界工部局的华人董事,一位与陆家颇有交情的沈老先生。电话接通,陆震云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寒暄:“沈老,是我,陆震云。我一位朋友,圣玛利亚女中的顾清翰老师,刚被市警察局的人以莫须有的名义带走了。顾老师为人清白,声誉极佳,此事纯属恶意构陷。麻烦您立刻以工部局的名义,向市警局表达关切!对,现在!我陆震云以身家性命担保他的清白!”
挂断电话,他立刻拨出第二个号码,接通了他的私人法律顾问,上海滩有名的秦大律师。他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秦律师,立刻准备文件!顾清翰,身份清白,无任何不良记录,现遭人诬告。我要你以最快速度,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同时正式致函警局,质疑他们程序的合法性,要求他们立即放人并出示明确指控证据!所有费用我承担,用最好的理由,用最硬的措辞!”
第三个电话,他打给了几个在报馆有深厚人脉的朋友,语气森然:“帮我放话出去,就说市警局侦缉队无故带走知名学府教师,涉嫌滥用职权,破坏教育!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一连串电话打完,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陆震云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眼中寒光闪烁。他转头对小七厉声道:“你!立刻带几个人,去顾先生任教的女中,还有他住的地方,找他所有的同事、邻居、学生,收集一切能证明他品行端正、安分守己的证词!书面、按手印!越多越好!越快越好!然后直接送到警局去!”
“是!大哥!”小七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就跑。
陆震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神冰冷。他知道,这种政治诬告最是恶毒,往往不需要确凿证据,仅凭怀疑和风声就能毁掉一个人。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压力,在杜明诚编织的罗网彻底收紧之前,把人抢出来!
不到一个时辰,各方力量已被迅速动员起来。
工部局沈董事的秘书亲自致电市警局高层,语气严肃地表达了租界方面对此事的“高度关注”。秦大律师措辞强硬的法律函件和人身保护令申请也已送达警局,白纸黑字质疑其执法依据。几家有影响力的报纸也闻风而动,电话开始打到警局询问情况。
而小七更是带着七八个码头兄弟,几乎是“押”着圣玛利亚女中的校长、几位老师、甚至还有几位胆大的学生家长,捧着好几份墨迹未干、按满红手印的联名担保书,直接闯到了负责此案的侦缉队办公室外,声势不小,引得警局里不少人侧目。
陆震云本人,则在安排好一切后,亲自驱车来到了市警察局。他没有闯进去,而是将车直接停在警局大院门口最显眼的位置,自己则靠在车边,点燃一支雪茄,沉默地等待着。他高大的身影和冷峻的面容,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压力。
警局内,负责此案的张警长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他没想到抓一个看似文弱的教书先生,竟然会引来如此大的反弹。租界的压力、律师的函件、外面的联名担保、还有门口那位煞神一般的陆震云……这一切都让他意识到,这次踢到的绝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他面前桌上,放着老刀送来的那份“档案”,以及小七刚刚强行送进来的、厚厚一沓为顾清翰辩护的证词。两相对比,那份伪造档案的单薄和漏洞就显得愈发明显。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接起来,是顶头上司不满的声音:“老张,你怎么搞的?抓个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工部局、律师楼、报馆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那个顾清翰到底什么来头?证据确凿吗?不确凿就赶紧处理掉!别惹麻烦!”
张警长放下电话,脸色更加难看。他知道,上司这是让他自己擦屁股。
他咬了咬牙,对手下挥挥手:“去,把那个顾老师请到我办公室来。”
片刻后,顾清翰被带了进来。他神色依旧平静,但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和警惕。
张警长看着他,又看了看桌上那堆驳斥证据,最终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顾先生,误会,看来是一场误会。我们也是接到举报,例行公事询问一下。现在情况基本清楚了,您确实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好老师。您可以走了。”
顾清翰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谢谢警长澄清。”
张警长站起身,亲自送他到办公室门口。在顾清翰即将踏出门口时,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顾先生,这次是没事了。但……‘上面’盯这件事盯得紧,您自己以后……万事小心。”
这句话,既是提醒,也是一种变相的警告和推卸责任。
顾清翰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