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织影归尘
月光如水，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框，吝啬地洒在布满灰尘的废弃房间内。那“哐当…哐当…”的织布机声响和女子幽怨的哼唱，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循环。
张清玄隐在窗外的阴影中，静静注视着房间内那个不断重复着织布动作的工装女子虚影。她的身影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却又异常执着地维系着这片刻板的“存在”。没有怨毒，没有戾气，只有一种浸透了时光的悲伤和机械般的麻木。
这并非需要战斗或超度的恶灵，只是一段被痛苦定格、又被这片土地记忆下来的“残响”。强行驱散，如同粗暴地抹去一段历史；放任不管，又可能因积聚的阴气或外来干扰而产生异变。
最好的方式，是引导这缕残念自然消散，回归天地。
张清玄轻轻吸了一口气，体内那簇淡金色的星火微微跃动，散发出柔和而非炽烈的光芒。他没有结攻击性的法印，而是双手在胸前虚抱，指尖流淌出涓涓细流般的纯白毫光，带着安抚与净化的意蕴，缓缓向房间内弥漫而去。
光芒如同无形的暖流，悄然浸润着房间内冰冷、凝固的空气，包裹向那个织布的女子虚影。
当光芒触及虚影的瞬间，张清玄的灵觉与之连接。一段破碎而强烈的感知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震耳欲聋的织布机轰鸣…长时间劳作后极度的疲惫…因困倦而一瞬间的恍惚…头发被机器卷住时撕心裂肺的剧痛与恐惧…最后时刻眼前闪过的、家乡田野和金灿灿的油菜花…还有对遥远未来的、永远无法实现的微弱憧憬…
所有的感知，最终都凝固在了那台吞噬了她年轻生命的织布机上，化作了这无休止的“哐当”声和那悲凉的哼唱。
张清玄心中轻轻一叹。他引导着星火的光芒，如同最温柔的手，轻轻拂过那段凝固的时光，抚平那最后的痛苦与恐惧，放大那瞬间对故乡和美好的微弱念想。
“尘归尘，土归土…”他低声吟诵，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并非往生咒那般宏大，却更贴合这缕微弱残念的状态，“执念已消，苦难已尽…归去吧…回到你记忆里的那片油菜花田…”
在他的引导下，那织布的女子虚影，机械重复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模糊的面容似乎望向了窗外月光照亮的方向，那里仿佛不再是破败的宿舍区，而是她魂牵梦萦的故乡景象。
她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像是露出了一个解脱的微笑。
然后，整个虚影如同阳光下的露珠，开始变得晶莹、透明，最终化作点点闪烁着微光的尘埃，随着窗外吹来的一阵夜风，悄无声息地飘散、融化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那持续了不知多少夜晚的“哐当”声和哼唱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房间内彻底恢复了废弃建筑应有的死寂，只有月光和尘埃。
张清玄从窗外轻盈落下，对等在楼下、紧张兮兮的胖子和陈子轩点了点头。
“解决了？”胖子连忙问道，刚才上面光芒微闪，然后声音就停了，他看得不明所以。
“嗯。只是一段残留的念，引导其自然消散了。”张清玄简单解释了一句。
陈子轩看着恢复寂静的三楼窗口，心里有些唏嘘。虽然没见过那女工的样子，但也能想象到她当年的不幸。
事情解决，三人悄然离开了这片即将被推平重建的旧宿舍区。困扰住户的“夜半机杼声”从此将成为真正的历史。
回到扎纸店，天色已近黎明。胖子虽然熬了夜，但精神却有些亢奋，觉得跟着老板又长见识了。他钻进厨房，用昨晚剩下的海鲜粥底，加了点新鲜蔬菜和鸡蛋，重新熬煮了一下，做成了一锅暖胃的蔬菜蛋花粥。
张清玄沉默地喝着粥。粥底依旧鲜甜，蛋花嫩滑，蔬菜清脆。他慢慢地吃着，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体内的星火平稳跃动，这次处理残念消耗极小，更多的是心神的引导与共鸣，反而让星火更加通透了一分。
接下来的几天，扎纸店迎来了短暂的平静。张清玄似乎有意开始培养胖子和陈子轩，不再仅仅是让他们打下手，偶尔会讲解一些更基础的符箓原理、阵法布置要点，甚至让他们尝试绘制一些简单的平安符、净宅符。
胖子虽然悟性一般，但胜在认真肯学，尤其是涉及到“赚钱”相关的技能，比如绘制那些可以卖给普通人保平安的低级符箓，他学得格外起劲。陈子轩则天赋稍好，对气的感应更敏锐，学起来更快，常常举一反三，让胖子羡慕不已。
这天下午，胖子正在柜台后笨拙地练习画一道“安神符”，陈子轩则在旁边对照着古籍调整一个简易“预警阵法”的布置。张清玄靠在老位置上，摩挲着紫砂壶，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灵觉笼罩着整个店铺，时刻关注着两人的进展。
店门被推开，林瑶和陈静薇又是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林瑶今天穿着一身便装，白色衬衫搭配卡其色工装裤，显得清爽利落。陈静薇则是一袭水蓝色的真丝长裙，勾勒出曼妙身姿，气质优雅。
“七分。”“八分半。”张清玄墨镜后的目光习惯性扫过，完成评估。
“清玄，在教徒弟呢？”林瑶看到胖子和陈子轩那副“刻苦钻研”的样子，嘴角微弯。
“林警官说笑了，我们就是跟着玄哥学点皮毛。”陈子轩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
陈静薇目光扫过张清玄手边的紫砂壶，微笑道：“张先生这壶越发润泽了。我那里新得了一些顶级的金骏眉，香气独特，下次给张先生带些尝尝。”
林瑶闻言，不动声色地接话：“红茶性暖，确实适合这个季节。不过我记得清玄你好像更偏爱普洱的醇厚？我托人找了些老茶厂的珍藏，回头拿给你。”
两个女人的目光再次在空中短暂交汇，气氛微妙。
胖子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画符，心里哀嚎：‘又来了！这次是茶叶之争！’他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陈子轩。
陈子轩也是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站在了风暴边缘，连忙拿起那本《清净经》，假装埋头苦读，嘴里念念有词，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张清玄仿佛对周围的暗流毫无所觉，端起自己的紫砂壶喝了一口凉茶，淡淡道：“随意。”
他对茶叶并无特别偏好，普洱也好，红茶也罢，能解渴便可。至于两位女士的心思，他明白，但无意回应。他的心，更多的系于这间店铺，系于这红尘琐事，系于体内那簇日益成长的星火，以及…眼前这两个需要他偶尔费心“搭救”的便宜徒弟。
林瑶和陈静薇似乎也习惯了张清玄的这种态度，默契地不再纠缠茶叶的话题。林瑶转而说起正事：“对了，之前那个赵永昌，已经被停职调查了，证据确凿，他这次逃不掉了。”
陈静薇也接口道：“沈伯父那边也彻底恢复了，还特意让我再次感谢张先生。他说经过这次教训，再也不敢乱收来历不明的老物件了。”
张清玄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随手接起。
“请、请问是扎纸店的张大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年轻男声，“我、我朋友好像中邪了！在、在城东的‘尖叫屋’鬼屋里面！我们、我们出不去了！里面好像真的有鬼！”
城东新开的“尖叫屋”鬼屋？张清玄记得胖子前两天还念叨着想去找刺激。
他看了一眼正在努力画符的胖子和假装看书的陈子轩，心中微动。
“地址发给我。”他对电话那头说道，然后挂断电话，目光落在胖子和陈子轩身上。
“胖子，子轩。”
“啊？老板\/玄哥？”两人同时抬头。
“城东‘尖叫屋’，有人求助，疑似低级别灵异干扰。”张清玄语气平淡，“你们两个去处理一下。”
“我们…两个？！”胖子和陈子轩同时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平时教的东西，都就着饭吃掉了？”张清玄推了推墨镜。
“可是…老板，万一…”胖子心里直打鼓，他可是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玄哥，我们…能行吗？”陈子轩也是又兴奋又害怕。
“试试便知。”张清玄重新拿起紫砂壶，语气不容置疑，“地址发你们了。解决不了，再打电话。”
胖子和陈子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和一丝被信任的激动。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独立“出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陈子轩挺起胸膛，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
胖子则苦着脸，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他那些宝贝符箓和工具，一边小声嘀咕：“完了完了…这次真要亲自见鬼了…老板也太狠心了…”
张清玄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雏鹰总要自己试着飞一飞。至于会不会摔着…不是还有他这根最后的保险绳么？
他感受着体内那簇跃动的星火，目光投向窗外。
新的麻烦，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而这，正是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