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辰升入初中后,仿佛一夜之间,那个曾经像小尾巴一样黏着父母的孩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抽长、喉结微凸、嗓音时而清亮时而沙哑的少年。他的世界,也像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将父母挡在了外面。
最明显的变化是沟通方式的改变。以往放学回家,他会主动分享学校的趣事。现在,回答变成了“还行”、“不知道”、“别问了”。他的房间成了“私人领地”,门常常紧闭,里面传出的是震耳的音乐或激烈的游戏音效,而不是以往的动画片声音。林星辰敲门送水果时,会看到他迅速切换电脑屏幕的动作,眼神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林星辰感到一种强烈的失落和不适。她试图靠近,换来的却是更远的距离。
“予辰,今天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妈,你怎么老问这个?没意思。”
“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吧?”
“不了,我和同学约好了。”
一次,因为玩手机游戏时间过长,林星辰忍不住唠叨了几句:“作业做完了吗?整天抱着手机,眼睛还要不要了?”
陆予辰猛地抬起头,眉头紧锁,语气冲得像点了火的炮仗:“就知道作业作业!烦不烦啊!我们班同学都这样,就你管得多!”说完,起身摔门进了房间,留下林星辰愣在原地,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疼又委屈。
陆见深相对冷静,但也能感受到儿子的变化。他试图以更平等的方式交流,比如讨论某个新闻事件或科技话题,但陆予辰的回应往往简短而敷衍,兴趣缺缺。曾经那个仰着头、眼神发亮听爸爸讲科学故事的男孩,似乎藏到了青春期的重重迷雾之后。
冲突在一个周末下午爆发。林星辰整理房间时,无意间在儿子枕头下发现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和几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条。出于担心(她告诉自己这是担心),她尝试着打开了日记本(锁并不牢固)。里面是一些零碎的心情记录,有对某个女同学朦胧的好感,有对老师严厉管教的不满,有对未来的迷茫,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带着消极情绪的句子。
晚上,忧心忡忡的林星辰把这件事告诉了陆见深,并表达了对儿子心理状态的担忧。晚饭时,她忍不住旁敲侧击:“予辰,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爸爸妈妈说说,我们是你最亲的人。”
陆予辰警觉地抬起头,目光扫过父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放下筷子,脸色涨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们翻我东西了?!是不是偷看我日记了?!”
林星辰一时语塞,陆见深试图解释:“妈妈是担心你……”
“担心?就是不信任!”陆予辰激动地打断他,眼圈瞬间红了,“那是我的隐私!你们凭什么看?!我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吗?!”他吼完,转身冲回房间,再次重重地摔上门,这一次,门内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客厅里一片死寂。林星辰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充满了懊悔和无力感。陆见深重重地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肩膀。他们意识到,问题比想象中更严重。这不仅仅是代沟,是他们对“孩子”的认知,与儿子对“自我”的觉醒,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那天晚上,陆见深没有强行去敲门。他给儿子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没有指责,先是诚恳地道歉,承认侵犯隐私是错误的,解释了母亲的初衷是关心则乱,然后表达了对他的理解和尊重,最后告诉他,无论何时,只要他愿意,爸爸妈妈都在这里,愿意倾听。
信息发出去后,如石沉大海。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陆予辰几乎不和他们说话,吃完饭就回房。林星辰和陆见深心情沉重,但选择了克制和等待。
转折点在一个深夜。陆见深起夜,发现儿子房间门缝下还透着光,隐约有抽泣声。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问:“予辰,还没睡?爸爸可以进来吗?”
里面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带着鼻音的“嗯”。
陆见深推门进去,看到儿子坐在书桌前,台灯下,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没有追问,只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静静地陪着他。过了很久,陆予辰才哽咽着开口,断断续续地诉说了学业压力、同学关系处理的烦恼、以及对未来的迷茫。他需要的不是指导,只是一个安全的、不被评判的倾听对象。
那次深夜谈话后,坚冰开始融化。林星辰和陆见深彻底调整了策略。他们不再事无巨细地询问和管教,而是努力创造轻松自然的交流机会,比如一起看场球赛、吃顿烧烤,在放松的氛围下,儿子反而会偶尔主动说起一些事情。他们学会了对他的“秘密”保持尊重,将关心的重点从“你做了什么”转向“你感觉怎么样”。
青春的渡口,风急浪高。作为父母,他们被迫从主导者退位成守望者,从无微不至的呵护者转变为有距离的陪伴者。这个过程充满心痛和挑战,但他们明白,这是孩子走向独立的必经之路。爱,在这场艰难的渡河中,学会了最重要的功课——信任与放手。他们收起焦虑的桨,筑起理解的岸,目送着那个倔强的少年,独自驾着小船,摇摇晃晃地,驶向属于自己的、广阔而未知的海洋。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