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道一得了陈长老一句“守拙师兄”的点拨,心中虽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他深知药园水深,一言一行皆在他人耳目之下,唯有谨言慎行,方是保身之道。
自此,他更是将全副心神沉浸于那《草木观微术》之中。此术果然玄妙非常,并非单纯辨识药草,乃是教人如何以自身灵识,沟通草木灵性,洞察其本源生机与病灶所在。
初时只得前三层法诀,已是受益匪浅,如今得了全本,细细研读之下,更觉奥妙无穷,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生灵微观世界的大门。
他白日里依旧照料那片日渐复苏的枯泽田,行事却与往日大不相同。不再依赖那地脉感知之异能,而是纯粹运用新学的《草木观微术》,辅以药园所授的正统学识,观察土壤颗粒的细微结构,辨析其中残存灵植根系分泌的微弱气息,判断酸碱盈亏,五行流转。
如此一来,进度虽看似放缓,举措却更合常理,每一步皆有迹可循,令人挑不出错处。
那枯泽田在他这般“正统”手法调理下,生机复苏得更为扎实稳健,再无先前那般突兀。
暗中窥探之人,见其手法虽渐显老道,却并未再有何惊人之举,也只道他先前是误打误撞,加之运道好些,方才奏功,渐渐便松懈了些许。
唯有陈长老偶尔路过,目光在其周身流转的、与草木愈发契合的灵识上微微停顿,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道一于此术上倾注心血,进步神速。不过半月功夫,已堪破第一层“明察秋毫”之境。
至此,他眼中世界已然不同。无需刻意运功,目之所及,草木叶片之脉络、土壤水分之渗透、乃至灵气流动之细微轨迹,皆清晰可辨,了然于胸。
便是田垄间一株寻常杂草,他亦能观其长势,推断出近日雨水多寡、日照强弱。
这一日夜间,他于木屋中打坐,心神沉入识海,依照法诀所述,尝试冲击那第二层“通幽洞微”之境。此境非同小可,需将灵识凝聚如针,穿透表象,直窥事物内在之本源气息。
他凝神定志,将一缕灵识缓缓探出,附着于桌上一盏普通油灯之上。初时只见灯焰跳跃,油烟袅袅。
他毫不气馁,灵识如钻,缓缓向内渗透。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眼前景象大变!
那跳跃的火焰,在他“眼”中竟化作无数极其微小的、剧烈碰撞躁动的火灵粒子!那升腾的油烟,亦是无数未曾彻底燃烧的碳屑与杂气!甚至那灯芯燃烧时极其细微的爆裂声,也仿佛被放大了千百倍!
“原来如此!”道一心有所悟,“这观微之术练到高深处,竟能窥见万物构成之微末本质!于丹道、炼器、乃至修行,皆有无穷妙用!”
他心中欢喜,正欲收功,忽觉那《草木观微术》的法门运转之间,与那本得自书阁的无名册子中,某些描述药液微观变化的图案,竟隐隐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更为精妙深奥!
只是那册子中的法门,似乎走向了一个更为极端、更重“分解”与“掠夺”的方向。
此念一生,他忽觉怀中那无名册子竟微微一热,守拙戒亦传来一丝警惕之意。
道一心中一凛,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深想下去。那册子诡异非常,绝非善物,当下还不是探究之时。
经此一夜修炼,他灵识大有进益,虽未正式突破第二层,却已摸到门槛,收获匪浅。
次日清晨,他照例前往枯泽田。灵识增强之后,再看这片土地,感受又自不同。
许多此前忽略的细微之处,此刻纷纷呈现眼前。他甚至能隐约“看”到地底深处,那几处被药渣暂时封住的死寂节点,仍在极其缓慢地渗透出丝丝阴寒之气。
“长此以往,非是办法。”道一暗忖,“需得寻一至阳至暖之物,或能克制乃至化去这股阴寒死气。”
正思忖间,忽见方永急匆匆赶来,面色颇为古怪,低声道:“石师弟,快随我来!陈长老吩咐,让你去一趟暖房那边!”
道一心中一动:“暖房?龙血草?”
“正是!”方永语气带着一丝紧张,“也不知怎的,昨日送去的那批‘养料’,其中一株龙血草吸纳后,非但未曾平静,反而愈发狂躁,叶片无风自动,竟有攻击护阵的迹象!吴执事他们都束手无策,陈长老便想起了你…说你既能让枯泽回春,或对安抚灵植有些法子…”
道一闻言,暗叫一声苦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龙血草凶戾异常,其变故岂是易与?一个处理不当,便是大祸临头。然陈长老有令,又岂能不从?
他只得硬着头皮,随方永再次踏入那核心药园区域。
暖房之外,气氛凝重。吴执事与几名弟子如临大敌,紧盯着阵法光幕内那株躁动不安的龙血草。
只见其暗红叶片疯狂抽击着光幕,发出令人牙酸的“啪啪”声,顶端那血髓般的胶质物剧烈搏动,散发出暴戾嗜血的气息,远比道一上次见时更为狂猛。
陈长老亦在一旁,眉头微蹙。
见道一到来,吴执事冷哼一声,显然不抱希望。陈长老则淡淡道:“你去看看,可能瞧出些什么端倪?不必勉强,安全为重。”
道一领命,深吸一口气,运转《草木观微术》,将灵识小心翼翼地向那株龙血草探去。
这一次,凭借大增的灵识,他看到的景象更为清晰!那龙血草内部,并非单纯的草木结构,其脉络中流淌的,竟是如同熔岩般的狂暴能量,其中更夹杂着无数细小的、充满怨念与痛苦的血色微粒!
正是这些微粒,此刻如同被点燃一般,疯狂躁动,引动了整株龙血草的异变!
而其根源…道一灵识顺藤摸瓜,赫然发现,问题出在昨日添加的那“养料”之上!那批养料中,似乎混杂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异常阴毒的…魔煞之气!与此地地脉中那死寂之气,竟有几分同源之感!
“是有人捣鬼!”道一心中骇然,“竟在龙血草养料中做手脚?所欲为何?”
他正欲收回灵识,忽觉那龙血草狂暴的意念之中,竟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向他传来的“渴求”与…“警告”?
它渴求的,似乎是守拙戒中那一点被封印的玄玉髓心的纯净地脉精气?而警告的…却是针对那丝魔煞之气?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龙血草顶端搏动的血髓猛地一亮,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无比的血煞之气,竟骤然穿透阵法光幕(并非击破,而是某种诡异的渗透),如同毒针般,直刺道一眉心!
这一下顷刻变化,快得超乎想象!吴执事等人惊呼出声,却已不及救援!
道一只觉一股阴冷暴戾的意念混合着恐怖的煞气扑面而来,识海如同被冰针刺穿!若被击中,即便不死,也必神魂重创,沦为痴傻!
危急关头,他新修的《草木观微术》与《龟息地藏术》自行运转到极致!
灵识瞬间凝聚,并非硬挡,而是依照那观微之法,于千钧一发之际,“看”清了那血煞之气的薄弱流转节点所在!
同时身体本能般做出反应,并非后退,而是侧身、偏头、屈指一弹!指尖一缕得自地火锻体的精纯土煞灵力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弹在那血煞之气力量流转最微弱的三寸之处!
嗤!
一声轻响,那缕凌厉的血煞之气竟被他一指弹得微微偏离方向,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击打在后方一块青石上,瞬间将其腐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道一,如同见了鬼一般!一个炼气五层弟子,竟能躲开并弹偏龙血草的含怒一击?虽是侥幸,却也太过匪夷所思!
道一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暗道侥幸。若非灵识大增,看清其力量节点,若非历经地火锻体反应迅捷,方才必然无幸!
陈长老眼中精光爆射,一步跨至道一身前,苍老的手掌按在他肩头,一股温和醇厚的灵力涌入他体内,助他平复翻腾的气血和识海,同时目光如电,扫向那批尚未用完的“养料”,厉声道:“封存此批养料!彻查来源!所有经手之人,一律禁足待审!”
吴执事等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应是。
陈长老又深深看了道一一眼,目光复杂,终是挥了挥手:“你先回去休息,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道一心中怦怦直跳,知道今日又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更暴露了些许实力。他低头称是,慌忙退下。
是夜,月黑风高。
道一于木屋中打坐调息,回想日间凶险,犹自后怕。忽听得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嚓”一声,似是枯枝被踩断!
他心中警兆骤生,《龟息地藏术》瞬间运转到极致,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至窗边阴影处。
只见窗外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正自悄然逼近,其气息阴冷凌厉,赫然有炼气八层修为!绝非药园弟子!
来者不善!
道一心头一沉,暗道:“终究还是来了!”
正是: 观微识破魔煞源,一指惊煞弹指间。 昼显奇能招鬼妒,夜阑人静杀手现。
不知来者何人,道一又能否逃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