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只有月光和星辉，在宽阔的河面上洒下碎银。
那艘独木舟，如同一片被水流推送的巨大枯叶，无声无息，顺流而下。
若非头狼那敏锐的嗅觉，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样的距离和光线下，发现这水上的幽灵。
舟上的人影，一前一后。
前面的人蹲踞着，手中的长杆稳定地插入水中，控制着方向。
后面的人则站立着，身形笔直如枪，手中的鱼叉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磷石般的微光。
他们显然是经验极其丰富的水上猎人，每一个动作都与水流融为一体，没有溅起一丝多余的水花。
何维的营地，扎在河湾的内侧，被一片茂密的芦苇丛和几棵低矮的柳树巧妙地遮挡着。
从河面上看，很难发现这里藏着一支队伍。
“是敌人吗？”商用几不可闻的气声问道，他巨大的手掌握紧了战斧的握柄，全身的肌肉已经进入了准备爆发的状态。
“不知道。”何维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艘独木舟，大脑飞速运转，“但可以肯定，他们的水性，远在我们之上。”
他立刻做出了一连串无声的手势。
渔心领神会，带着她的几个姐妹，如几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岸边的芦苇丛中。
她们将从侧翼，对那艘独木舟形成合围之势。
商则带领着他的卫队，伏低身体，以篝火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半月形的防御阵。
他们的青铜盾牌，在火光下泛着沉稳的光。
阿月被何维护在身后，她紧张地抓着自己的纸和笔，饱满的胸脯起伏不定。
头狼则压低了身形，如同一块融入黑暗的岩石，只有那双在夜色中散发着绿光的眼睛，显示着它的存在。
独木舟，越来越近了。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舟上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岸上的危险，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河里的猎物上。
突然，站立在船尾的那个猎人，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鱼叉。
他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噗！”
一声闷响。
鱼叉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射入水中。
下一秒，他猛地一拽手中连接着鱼叉的藤绳，水花四溅，一条银鳞闪闪的大鱼，被他硬生生从水中拖拽了出来，在鱼叉上徒劳地挣扎着。
好大的力气，好精准的技巧。
何维心中暗赞。
就在那名猎手将大鱼甩入船舱，准备收回鱼叉的瞬间，他似乎有所察觉。
或许是岸边篝火燃烧时，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或许是空气中，飘来了一丝不属于河流的、陌生的烤肉气味。
他的动作，猛地一僵。
随即，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何维营地的方向。
他看到了那堆跳动的、明显是人造的篝火。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船头的同伴，也察觉到了不对，立刻停止划动，抓起了身边的一柄石矛。
那两个河上之民，做出了一个极其果断的决定。
他们没有选择靠近探查，也没有选择出声示警，而是立刻调转船头，用尽全力，朝着河对岸划去。
逃跑！
他们非常清楚，在陌生的夜晚，遇到一堆不明来历的篝火，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立刻远离。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何维低声命令，“渔，放箭！射船，不要伤人！”
他需要留下他们，进行接触，而不是让他们回去，带来更多未知的敌人。
“咻！”“咻！”
两支早已搭在弦上的青铜箭矢，从芦苇丛中呼啸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箭矢精准地钉在了独木舟的船舷上，入木三分，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舟上的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划桨的动作猛地一停。
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两支在月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箭矢，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石头，是不可能钉进这么坚硬的黑木里的。
就在他们迟疑的这一瞬间。
何维站了出来。
他独自一人，从篝火的阴影中走出，手无寸铁，高举着双手，走到了河岸边。
他的身后，商和他的卫队，如同一排铜墙铁壁，威慑性地亮出了他们的青铜盾牌和长矛。
“朋友！不要怕！”何维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喊出了一句他认为通用的善意呼喊，“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路过！”
为了让对方看清，他特意站在了火光能够照亮的地方。
河对面的两个人，彻底愣住了。
他们看着岸上那个独自走出的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排闪烁着青铜光芒的、如天神卫队般的战士。
那阵仗，让他们感到发自灵魂的颤栗。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对方想杀他们，只需要一轮箭雨，就能把他们的独木舟射成筛子。
但对方，没有这么做。
只是射了两箭，作为警告。
然后，走出来一个人，说着他们听不懂，但似乎在表达善意的话。
船头的那个汉子，似乎是领头的，他犹豫了片刻，对着岸上的何维，用一种音调古怪的语言，大声地回应了一句什么。
何维听不懂。
语言不通。
这是文明交流中，最大，也是最古老的障碍。
何维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必须找到一种能超越语言的交流方式。
他转身，回到营地。
在所有人困惑的目光中，他抱起了一件东西，一个由燧长老烧制的、最新款的青灰色陶瓮。
那陶瓮烧制得极为精美，器形规整，表面光滑，是铜都城制陶技术的最高杰作。
然后，他又拿起了一把作为商品的青铜匕首。
他再次走到河边，将这两样东西，高高地举起，让对方能看清楚。
接着，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将那只珍贵的陶瓮，放在地上。
他指了指那艘船上的大鱼，然后，伸出了一个手指。
最后，他指着对方，做出了一个交换的手势，双手交错，然后彼此交换手中物品。
他的意思是：用我的一个陶瓮，或者两把匕首，换你们的一条鱼。
不，这不是一次等价交换。
这是一次善意的馈赠。
船上的两人，看着何维那套奇怪的手势，一开始还满脸困惑。
但渐渐地，那个领头的汉子，似乎看懂了什么。
他的目光，在那精美的陶瓮、锋利的匕首，和自己船上那条还在跳动的鱼之间，来回移动。
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岸上的人，愿意用如此珍贵的东西，去换他一条并不算稀有的鱼。
他转过头，和他的同伴，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交流了几句。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缓缓地，将手中的石矛，放回了船舱，也示意他的同伴放下武器。
然后，他再次拿起船桨，但这一次，他不是逃跑，而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独木舟，向着何维所在的河岸，慢慢地，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