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倏忽而过。
太虚剑宗,太虚殿。
殿宇恢弘,穹顶高悬,似可接引星辰。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两侧肃立的执役弟子身影,寂静无声。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在空气之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大殿上首,五道身影端坐。
正中乃是太虚剑宗宗主子车,身着玄色道袍,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平和,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
其左侧,依次是执律殿殿主刃无情,面容冷硬如铁石,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意,仿佛他本人就是一柄出了鞘的无情之剑;
传功殿殿主笔无欲,鹤发童颜,神色相对温和,但眼底深处偶有精光流转,显是修为深湛;
百草堂堂主主迷无名,一位身着水蓝衣裙的美妇,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色,却更添几分风韵。
右侧,则是百炼殿殿主双无我,身形魁梧,虬髯如戟,不似修道之人,反倒像凡间的猛将,只是那开合的眼眸中,时有电光一闪而逝。
这五人,便是太虚剑宗真正的权力核心,四殿一堂之主,亦是支撑宗门的擎天巨柱。
在下首,赵锋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他面色依旧带着一丝重伤初愈后的苍白,但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并未因上方五道足以让寻常弟子窒息的注视而有半分慌乱。
沉默了片刻,宗主子车率先开口,声音温和,打破了殿内的凝滞:
“赵锋,你能自魔域险地安然返回,宗门甚慰,我心亦喜。”
话语虽平淡,却带着一丝真挚的关切。赵锋微微低头:“劳宗主和诸位殿主、堂主挂心,弟子侥幸。”
他话音刚落,左侧首位的刃无情便冷声接口,其声如金铁交击,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虚言不必多提。
赵锋,将你此次进入魔域,直至归来的前后经历,事无巨细,仔细道来。
不得有半分遗漏,亦不得有丝毫隐瞒。”
刹那间,殿内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赵锋一身,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强,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赵锋深吸一口气,似在平复心绪,又似在回忆,随即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
“回禀宗主,诸位殿主、堂主。弟子与范无咎、孙静、周浩、公山孟、笔永吉五位师兄弟,奉命分至一组,共同前往魔域边缘执行查探任务。”
“然而,我等甫一穿过两界壁垒,踏入魔域不过百里,便遭遇了不明身份的修士截杀。”
他顿了顿,抬眼快速扫过上方五人,只见他们神色如常,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或者,早已心知肚明。
赵锋心中微凛,继续道:
“而且,那些截杀之人,所施展的身法与剑诀,刚猛凌厉,劲力内含,分明……分明是我太虚剑宗的《太虚破云剑》路数。”
此言一出,上方端坐的双无我鼻中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冷哼,刃无情松抚须的手指微微一顿,迷无名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但宗主子车与刃无情,依旧面无表情。
“接连数次,我等凭借宗门所赐法器与阵法,勉强躲过截杀,但也损耗不小。
就在我等休整之时,恰巧遭遇了几名行踪诡秘的魔修。”
赵锋话锋一转,“交手之下,发现他们身上竟携有异宝‘阴阳玄幻珠’。”
“阴阳玄幻珠?”
一直未曾开口的双无我轻咦一声,“此物颇为罕见,能混淆、改变修士自身气息,于魔域之中潜行匿迹,确实是一大助臂。”
“双殿主明鉴。”
赵锋点头,“正是凭借夺得此珠,我等方能稍作伪装,深入魔域。后来,在一个几近荒废的凡人村落,我们发现大批并非魔域土着,而是从我正道疆域被掳掠而去的普通人。”
他描述起那些凡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景象,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沉痛。
“他们被魔修驱役,境遇凄惨。我等见此,于心难安,便商议着需尽快查明魔域此番大规模掳掠凡人的真正目的。”
“然而,我们六人同行,目标太大,极易暴露。
经过商议,最终决定分头行动,范师兄与孙师姐他们,负责在外围接应,并尝试联系其他失散的同门,以及查探那些被掳凡人的具体去向。
而弟子……因身法尚可,且得阴阳玄幻珠之助,便自荐潜入附近最大的城池——‘魔域城’,希望能从内部获取更核心的情报。”
赵锋的声音不急不缓,将分开行动的决策描述成当时情势下的无奈与最优选择,合情合理。
“进入魔域城后,弟子几经周折,花费不少灵石,结识了一名城主府的护卫头领,姓栾。”
赵锋略去了具体如何结识的细节,直接切入关键,“一次酒后,那栾姓头领口风不严,透露出一个惊人消息:他们四处掳掠正道凡人,并非仅仅为了充当苦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举行一场规模浩大的‘血祭’,试图以万千生灵的精血魂魄,污秽并冲击上古时代被封印的‘魔尊’禁制,助其破封而出!”
“魔尊?”
一直闭目养神的子车骤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苏苓更是失声低呼:
“可是指……上古末期被一位人族大能封印的那几位之一?”
“据那栾护卫酒后狂言,正是如此。”
赵锋沉声道,“得知此讯,弟子深知事关重大,不敢怠慢,欲再探确认。
然而,就在最后一次潜入城主府外围,试图寻找更多证据时,行踪败露。三名金丹期的魔修统领同时出手围攻……”
他描述起那场战斗的惊险,剑光魔气纵横,自己如何凭借身法周旋,最终在硬抗一击,身受重伤之际,险之又险地捏碎了宗门赐下的保命传送玉佩。
“弟子借助玉佩之传送力,勉强撕裂空间,逃出魔域结界,但伤势过重,真元枯竭,坠落在结界外数百里的一处荒山之中。
本以为在劫难逃,幸得一位名叫宁兆闯的小孩路过相救,将弟子带回家中疗伤。”
赵锋的语气到这里,稍微缓和了一些,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与庆幸。
“在宁家养伤期间,弟子发现他虽没有修炼,资质却极为出众,更身怀千年难遇的‘风雷变异灵根’。
念其救命之恩,又惜其天赋,不忍明珠蒙尘,弟子便在他应允之后,将其引荐,一同带回宗门。
途中弟子因伤势反复,多数时间在调息,直至日前方才抵达。”
一番叙述,至此方休。
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赵锋这番说辞,可谓是精心编织。
隐匿了自身最大的秘密,将获得关键信息的途径推到一个已无法对证的“栾姓护卫”身上,将分开行动的原因归结于形势所迫与同伴的自愿分工,将宁兆闯的出现解释为巧合与报恩。
真真假假,虚实交织,尤其是那“魔尊血祭”的消息,分量极重,足以转移大部分对他个人经历的深究。
良久,宗主子车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魔尊封印……此事若为真,则关乎天下苍生,非我一宗一派之事。
赵锋,你此次虽任务未竟全功,但探得此等秘辛,已是大功一件。”
刃无情冰冷的眼神依旧锁定着赵锋:“你所言那栾姓护卫,可还有更多特征?那宁兆闯,现在何处?”
“回刃殿主,那栾护卫左眉有一道疤痕,惯用左手刀。至于宁兆闯,此刻应在山门外客院等候。”赵锋对答如流。
双无我抚须沉吟:“风雷灵根……确是罕有。若心性尚可,收入门下,亦是一桩美事。”
迷无名轻声道:
“你伤势未愈,先下去好生休养吧。
关于魔域之事,宗门自有决断。”
笔无欲则挥了挥手:“小子,算你命大!先去疗伤,其他的以后再说!”
赵锋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他恭敬地行礼:
“弟子遵命,告退。”
他站起身,步履平稳地退出太虚殿。当他转身,迈出那高大殿门的那一刻,殿内五道目光再次交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为复杂难明的意味。
阳光照射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而前方的路,似乎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但至少,他回来了,并且,为自己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大殿之内,关于“魔尊血祭”的议论,才刚刚开始。
而赵锋话语中那些未被深究的细节,是否就此揭过,犹未可知。风暴,或许只是暂时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