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吕嬛几乎天天往医院跑,从不例外,可以说是...早出晚归。
搞得吕布以为女儿有了心上人,跟踪几次之后才愤然罢休...
父亲的心情,吕嬛这个做女儿的是顾不上了,她每天都在兴奋当中,一醒来便是跑去探望那对母子。
看到母子平安,吕嬛满怀欣喜,可当她看到女子苍白的脸色骤然变成病态的红润,心又被提了起来。
果然,手术后的第三日,担忧终究成了现实。
那名经历了剖腹产手术的女子,虽闯过了最初的鬼门关,却开始发起高热。
她躺在病榻上,面色泛着不祥的潮红,呼吸急促而灼热,干裂的嘴唇不时溢出痛苦的呓语。
阿鸾为她更换腹部的药布时,发现伤口周围红肿发热,甚至有少许浑浊的渗液。
这是最令人恐惧的“热毒”之象,现代医学叫‘感染’。
华佗切脉后,眉头紧锁,沉声道:“外邪入体,热毒炽盛。此乃大创之后最常见,亦最凶险之关隘。寻常清热解毒之方,恐难遏其势。”
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吕嬛。
吕嬛心下一沉,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刘璇,卢芳,随我来!阿鸾,用冷布为她擦拭额颈四肢,物理降温!”
她快步引着两人来到一旁临时辟出的“药备间”。
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现代药剂,只有吕嬛凭借超前知识准备的简陋之物。
“取大蒜,越多越好!”
吕嬛命令道,自己则抱出一个小陶罐,里面是她前几日尝试用烈酒反复蒸馏提纯、试图获取更高浓度酒精的半成品,酒气浓烈刺鼻。
刘璇和卢芳虽不明所以,但毫不迟疑地行动起来。
很快,大量蒜瓣被捣碎成泥,浓烈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呛得几人眼泪直流。
“倒入罐中,与酒液混合,充分搅拌,静置片刻!”
吕嬛指挥着,她知道必须让大蒜素尽可能多地释放并溶于酒精之中。
时间紧迫,无法进行更精细的提取,这浑浊而辛辣的混合物,便是她们手中唯一的“抗生素”。
很快,一碗黄绿浑浊、散发着极其浓烈刺鼻气味的“药液”被端到了病榻前。
那气味混合着蒜的辛辣和酒的烈性,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屏息。
华佗凝目看着那碗药,眼中闪过探究与思索,他并未反对,只是沉声道:“此物性极辛烈,不知虚极之体可能承受?”
“别无他法,唯有一试!”吕嬛目光凝重,“此物或能抑制其体内热毒。内服外敷,双管齐下!”
她亲自上前,与阿鸾配合,小心翼翼地扶起昏迷中仍因高热而痛苦的产妇。
用竹匙撬开牙关,将那气味令人望而却步的药液,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喂入其口中。
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病人无意识的痛苦蹙眉。
喂完内服,吕嬛又令卢芳取来另一份药液,用洁净的软布蘸取,仔细地为产妇擦拭清洗发红肿胀的伤口,进行局部抗菌。
辛辣的液体触碰到发炎的皮肉,甚至引起了病人细微的颤抖。
整个过程中,病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病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女子们忙碌的细微声响。
所有的学子都紧张地看着,她们见识过手术的奇迹,此刻更是屏息期待着这闻所未闻的“大蒜药酒”能再次创造奇迹。
喂药、擦身、清洗伤口、物理降温……一系列措施完成后,吕嬛的额角也已见汗。
她紧紧盯着产妇的面容和呼吸,对阿鸾吩咐:“严密看守,记录其体温、气息变化,每隔一个时辰,再喂服一次!”
她已经做完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全靠这女子的意志力了。
大蒜素的浓度和效力远非现代药物可比,病人的身体也极度虚弱,不知她能不能熬过去。
此后的数天,女子始终在昏迷与半醒中轮回,好几次都让众人以为快撑不过去了,就连华佗都摇头不语...
这天,夜色深沉。
医院内只余几盏油灯在廊下摇曳,映照着寂静的大堂。
病房里,喜娘从昏沉中挣扎出来时,只觉得周身像是被碾过一般绵软无力,喉咙干得发疼,腹部隐隐传来钝痛。
她费力地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头顶的灰白墙面和昏暗的灯光,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记忆混乱而支离破碎,剧烈的腹痛、接生婆焦灼的脸、家人绝望的哭泣、无边的黑暗和冰冷,还有...荒诞离奇的梦境?
她仿佛梦见自己被剖开了肚子,又梦见有人强行灌她喝下极其辛辣呛人的东西。‘
“是了,定是一场...噩梦”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我已是死了的人,那难喝的东西,想必就是孟婆汤吧...”
“你若死了,此刻见到的便该是阎罗殿,而非是我了。”
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自榻边响起。
女子悚然一惊,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灯影下,一位身着锦裙、容颜姣好却带着疲惫之色的年轻女子正坐在一旁,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册,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喜娘嗓音沙哑:“你是...何人?”
吕嬛放下书本,倾身向前,拿起旁边温着的水壶,倒了一碗温水,用竹匙小心地喂到她唇边。
“我叫吕嬛,慢慢喝,你已昏睡了四五日,高热才退不久,需要多补充水分。”
清凉的液体滋润了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女子贪婪地汲取着水分,混沌的脑子也渐渐清晰起来。
身体的疼痛、水的甘甜、灯光下的身影...这一切都太过真实。
“我...我没死?”
她眼中满是困惑和惊悸,声音颤抖着,“可他们...他们明明说...说我断了气,用草席裹了...要拉出去埋了...”
“是,他们确实这样做了。”
吕嬛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事,“恰巧被我遇上。华先生诊察后,发现你尚存一丝生机,并非真死,乃是‘尸厥’之症。”
女子瞳孔骤缩,呼吸急促起来。
吕嬛继续道,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然你胎位不正,婴孩堵死产道,若任其自然,终究是母子俱亡之局。于是,我们行了一个非常之法...”
喜娘闻言,下意识地顺着吕嬛的目光,移向自己依旧缠着厚厚布帛的腹部,高耸的腹部已然不在,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骤然击中了她。
她带着几分哀求问道:“莫非我腹中骨肉不在了?”
吕嬛轻轻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想:“事急从权,只得为你行剖腹取子之术。”
“破...破腹?”女子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手下意识地想摸向腹部,却被疼痛和包扎阻挡,眼中瞬间溢满了惊恐和骇然。
将肚子剖开?人如何还能活?
“莫怕。”吕嬛按住她微微发抖的手,“你看,这不是活下来了吗?虽然之后又起了高热,险象环生,但终究是熬过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几分:“而且,孩子也活了。是个男孩,虽然弱些,但这段日子经过精心照料,如今哭声也响亮了些。”
孩子...活了?
颠覆性的信息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女子脆弱的神智。
她以为自己死了,结果却活着;她以为孩子定然不保,结果也...活了?
还是从被剖开的肚子里取出来的?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
“谢...谢谢,不知恩人家住何处,他日我必...上门道谢。”
她语无伦次,只剩下最本能的感恩,挣扎着想要起身叩拜。
吕嬛轻轻按住了她:“不必言谢,好生休养便是。你如今身子极虚,伤口还未愈合,切不可妄动。”
她看着女子眼中重新燃起的生机,补充道,“等你再好些,或是...涨奶难忍,便让孩子来见你。”
女子无力地躺回去,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但那双曾经死寂的眼睛里,已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璀璨光彩。
她望着吕嬛,仿佛望着将她从幽冥拉回人间的神只。
病房内,一场死亡已然逆转,这不仅是喜娘的新生,亦是大汉千万女子的新生。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吕嬛静静等待着,等待东方鱼肚白,等待日出的第一缕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