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县,杨家坞堡的飞檐下,百盏灯笼将阴沉的天色映得一片暖红。
今日是杨氏嫡女的及笄礼,也是她与陇西郡马家公子的订婚宴。
县内士族乡绅几乎都来了,连关中旧吏出身的县尉也亲自登门,捧着酒樽笑道:“杨家坐拥雍县五成粮田,如今与马家联姻,往后这渭水两岸的商道,怕是要姓杨了。”
同席乡绅压低声音说道:“不仅如此,听闻马家兵强马壮,他日未尝不能成为一方龙凤。”
正厅里,家主杨坤手抚白须,端坐主位,看着孙女盛装挽鬓,发鬓插着那支传了三代的翡翠步摇,他不由心生欣慰,笑着连连点头。
宾客的贺声像潮水般涌来,有人说“杨家这下是铁打的根基了”。
也有人劝杨坤,“该把囤积的粮食再提些价”。
至于趁机商谈盐铁生意的,更是让他不胜其扰。
“诸位,请入座!今日府中略备薄酒,承蒙各位乡绅赏光莅临,杨某在此先谢过了!”
“杨老爷客气!”
在一片奉承中,酒席正式开始,第一道菜便是盐酒鸭,用料奢靡,需耗尽三斤青盐,此菜一出,再次引起一阵惊叹声。
议论声中,一个重要的消息很快便传递开来:杨家控制着关中最大的产盐地——戈居盐池。
很快,席上众人转而互相打探起来,看能不能在盐铁经营上也取得一杯羹...
这便是酒桌文化的优势,堪比给了酒馆老板可观的小费之后打探到的消息。
杨坤捋着胡须笑,他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气氛,然而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几丝忧虑。
他凑近长子杨仲,压着声音道:“听说吕布已入关中,正在长安整饬防务,还遣人到雍县催缴粮税...咱们囤积的那批粮食,千万不能被他盯上。”
“父亲只管放心!”
杨仲接过话头:“吕布不过是趁着关中空虚,才侥幸夺下长安。马家那边早已得了消息,正领着数万精锐赶来,不出几日,便要兵临陇关城下了。”
“如此甚好...”杨坤嘴上说的好,但眉宇间依旧愁云不散:“前些日子,我听下人来报,说吕布又派兵增援陇关了,马家皆是骑兵,如何攻城?”
杨坤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陇关又名大震关,是卡在陇西和关中的唯一通道,若被吕布控制住,马家骑兵再精锐也没用,也只能望关兴叹了。
“父亲无须烦恼,”杨仲嘴角露出冷冷笑意,言语很是自信。
“我已召回驻守矿山的兵丁,近日又招募了不少兵马,待马腾攻城之时,我便领兵里应外合,必能轻松拿下陇关。”
“我儿糊涂!”杨坤闻言大急,小心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急声说道:“吕布在长安虎视眈眈,岂能将身家性命压在马氏身上,若是行动泄露,怕是三族不保!”
他这样怕并非没有缘由,只因朝廷起了个坏头,动不动就夷人三族,杨坤就怕吕布也跟着学坏了,带兵围杀杨氏满门。
然而杨仲并不松口,眸光中满是狠戾:“富贵险中求,此事若成,杨家便成关中第一大族,弘农本家见了咱,都要客气几分。”
这种虚名,杨坤并不在意,他叹息着问道:“你如何确定,马氏不会反悔?”
“自然是联姻!”杨仲一脸得意笑容:“除了婉儿嫁入马家,马家也会择女嫁入杨家,而且是马腾最疼爱的女儿,文武双全,容貌倾城。”
“嗯...”杨坤闻言缓缓点头。
他早听过马腾有个女儿,生得花容月貌不说,一身武艺更是不凡。
只是这姑娘择婿的眼界极高,如今二十出头,仍是待字闺中。
若马家当真愿将此女许配过来,那这份诚意,可实在不轻了。
“既如此,族中嫡子里头,该选谁去娶马腾的女儿?”
杨仲眼中霎时闪过一丝淫邪之光,却又摆出副慷慨担当的模样,朗声道:
“父亲,儿丧妻多年,正该续弦;况且身为长子,这桩婚事干系重大,论起担当,自然非儿莫属。”
杨坤乃是老狐狸,心思深沉得很,哪会轻易被人说动。
他这个儿子虽说才干出众,算计起人来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可自己手中的权柄,这些年已被架空了不少,再不想法子收回来,怕是迟早要被架成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空占着家主的名分罢了。
况且,听闻那位马家女子身段容貌皆是非凡,更兼一身不俗武艺,这般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女子,瞬间让人有了征服的欲望。
他虽已年过五旬,可一想到此处,腹下竟莫名腾起一股燥热,压也压不住……
“我身为一族之主,与马家联姻这般大事,自然该由我亲力亲为,方显我杨家的诚意。”
杨仲听罢,顿时急了,话也顾不得斟酌:“父亲已年过五旬,怎禁得住这般操劳?这桩婚事,还是由儿子代劳为妥...”
杨坤一听便动了气,梗着脖子道:“为父老当益壮,哪就那么娇弱!你这逆子,是想咒我老迈无用,行那不孝之事吗!”
“儿不敢,”不孝这个帽子一扣下,杨仲立马萎了,但他还想作最后的努力。
“父亲亲自出马,自然更显诚意,然你若喊马腾为岳父,他恐怕会拔刀将你剁了。”
以马腾溺爱女儿的程度来判断,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就连杨仲自己...也只是报名而已,能不能被马家女儿瞧上都不一定。
但看父亲一副色急的模样,分明就是想将人家当成禁脔,这如何能成?
这哪是结亲?分明是催命!只怕马腾一怒之下,杨家上下就得整整齐齐去阎王殿报到了...
“逆子!焉敢咒我...”
杨坤拍案暴起,怒喝震得满堂宾客一哆嗦。
然而话音未落,府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战马嘶鸣,夹杂着家丁的惨嚎,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
大门忽然被破,两扇朱红府门倒扣在地。
没等父子俩回过神来,一匹赤红战马嘶鸣一声奔入厅堂,敢有阻拦者,不是被撞飞,便是被方天画戟劈死。
铁蹄之下,就连装饰豪横的铺地花砖也承受不住重量,一步一个蹄印,被踩得碎裂凹陷。
一人一马,硬生生犁出一条血路,直接冲进厅堂,立于杨坤父子面前。
马上武将居高临下,双眸迸射出凌厉杀意。
与此同时,并州铁骑从大门鱼贯而入,端弩上箭,若有人敢反抗,便会身死当场。
若有逃跑者,顷刻之间便被轻骑收割性命。
喧闹声音骤然消失,在场宾客皆噤若寒蝉,一丝都不敢动弹,生怕一个不小心激怒了这帮大杀才。
“哼!”吕布看了一眼席上的珍馐美味,冷然说道:“人还挺齐,倒省得我四处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