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被揉碎的银箔,稀稀拉拉漏进龟甲峡。
楚风蜷坐在石堆旁,左手掌心那道焦黑纹路突然泛起热意,像有条活物顺着血管往腕间钻。
他垂眸盯着那蛛网般的裂痕——昨夜失控时,这只手不受控地在地上划出幅诡谲图纹,此刻竟连皮肤都复刻了纹路走向。
“呼。”他深吸一口气,破妄灵瞳悄然开启。
视野里的世界瞬间扭曲,经脉如地下河网,暗红的怨识与金亮的生机在血管里撞出浪花。
那些纠缠了他三夜的沙哑低语突然清晰起来,像无数人贴着他耳膜喊“看这里”“记住”,每一声都带着灼烧般的执念。
“你们不是要吞了我。”楚风喉结滚动,指尖轻轻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是想把什么塞给我。”他想起昨夜被苏月璃抱在怀里时,那些低语里混着极淡的“别怕”,像老父亲哄孩子。
念头刚起,体内那团躁动的暗红突然翻涌,竟顺着他的指引往指尖淌。
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用带焦痕的指尖蘸着晨露,在地上重新描摹那幅地心图。
第一笔落下时,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第二笔,后腰暗红印记开始发烫;第三笔,那些缠绕在识海的怨识突然安静下来,像被理顺的乱麻。
当最后一道弧线收笔,他听见自己体内传来“咔嗒”轻响,像是某种锁扣解开的声音。
“楚风?”
清越的笛声裹着晨雾钻入耳膜。
楚风猛然抬头,见苏月璃立在五步外,指尖还滴着血。
她怀里抱着支骨笛,笛孔里凝着暗红血珠,正是她母亲下葬时随葬的那支。
“你又在...”他声音发哑,后半句卡在喉咙里——苏月璃眼底泛着青黑,分明彻夜未眠。
“《禁葬录》残页里夹着半段谱子,我从前以为是普通安魂曲。”她垂眸转动骨笛,血珠顺着笛身滚进刻痕,“昨夜才发现,这是‘九幽引’。”她抬头时眼尾泛红,“用阳寿换的,引亡魂入轮回的禁术。”
楚风突然站起来,带得石堆上的铜灯盏哐当落地。
他抓住她手腕,指腹触到她掌心新割的伤口,还在渗血:“你试吹了?”
“试了段短音。”苏月璃任他攥着,反而将骨笛往他手里塞,“刚才吹的时候,看见你眼里的红雾散了一瞬。”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件旧披风,绣着褪色的云雷纹,“我娘下葬时穿的,能挡阴煞。”说着踮脚给他披上,指尖擦过他后颈暗红印记时,两人同时颤了颤。
“药好了。”
阿蛮的声音从帐篷后传来。
楚风这才注意到,那顶蓝布帐篷四角插着香灰,地上画满歪扭符文——是苗疆锁魂阵。
阿蛮端着陶碗过来,碗里浮着墨绿药渣,正冒着诡异的热气。
“阴凝草要在寅时三刻采。”阿蛮把碗递过去,喉结动了动,“但药渣...”他没说完,楚风已瞥见碗底药渣正缓缓蠕动,竟在汤里拼出张模糊人脸,眉眼像极了他昨夜在识海里见过的守灯人。
楚风没接碗,直接低头抿了一口。
苦汁刚入喉,他浑身剧震——皮肤下突然爬出无数细小文字,像被烧红的铁笔刻上去的,从手背到脖颈,再到心口,每一道都在渗血。
“是‘铭身’!”阿蛮猛地咬破指尖,在楚风眉心点了道血印,“我阿公说过,守灯人临终前会把记忆刻进血肉,只有血脉相通的继承者...”
“够了。”楚风打断他,突然咬破舌尖,腥甜血雾喷在地上,凝成个“启”字。
所有蠕动的文字骤然静止,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望着掌心焦痕,笑了声:“他们不是要刻,是要我自己看。”
“看这个。”
雪狼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楚风转头,见他手里托着块冰晶,有拳头大小,表面浮着霜花。
雪狼将冰晶放在篝火余烬上,冰晶没融化,反而渗出丝丝寒气,在空中凝成幅模糊影像:披甲战奴跪在火坛前,高举盏燃烧黑焰的灯,灯上刻着和楚风掌纹一模一样的图。
“北渊冰晶存着我族记忆。”雪狼摸了摸冰晶,“他们不是要毁你,是在选。”话音未落,冰晶“咔”地裂开,碎片簌簌落地,竟在地上拼出条新路径,指向楚风所画地心图里空白的盲点。
楚风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些冰晶碎片。
凉意顺着指腹窜进心口,他忽然想起昨夜失控时,那些低语里最清晰的一句:“灯不能灭,总得有人接着点。”
他站起身,撕下衣袖缠住左手焦痕。
青铜碎片被他贴身藏进领口,昭明灯芯被他轻轻放进布袋——那截灯芯早没了火光,却还留着烧过的焦香。
“你要去哪?”苏月璃突然抓住他胳膊。
楚风转头看她,晨雾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前我以为,灭了那盏灯就能断了因果。”他望向龟甲峡最深的裂谷,浓雾正从那里翻涌上来,“现在才明白,真正的轮回,是从没人敢再点那盏灯开始的。”
“你要...”苏月璃喉头发紧,“当祭品?”
“不是祭品。”楚风笑了,破妄灵瞳在眼底闪过金光,“是还债。
活人不上香,是因为还没死透——可我这半只脚,早踩进黄泉了。“他抽回手,转身走向裂谷,身影渐渐被浓雾吞没,”等我回来时,要么带着新火,要么...“
“要么怎样?”苏月璃追了两步,被山风卷回来的话只够听清半句,“别认我。”
浓雾里的脚步声渐远。
苏月璃攥紧披风,指尖碰到绣纹里藏的银铃,叮铃轻响。
她望着裂谷方向,那里的岩壁不知何时开始发烫,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腐香,混着铁锈味,像极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