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帐篷外织成密网,汽油灯的光被雨打湿,在防水布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楚风坐在折叠椅上,古卷摊在临时拼成的木桌上,水痕沿着泛黄的人皮纹路蜿蜒,像极了先祖滴血时的轨迹。
苏月璃的指尖悬在古卷上方三寸,放大镜的玻璃片蒙着层白雾——她连擦了三次,呼吸还是不受控地喷在镜面上。“你看这里。”她突然抓起楚风的手,按在古卷首行的血字上,“这些笔画的走向,和你掌纹里的隐线完全重合。”
楚风的掌心传来细微的灼痛。
他盯着那些浸透了岁月的血字,喉结动了动:“灵瞳非赐,乃赎......赎什么?”
“赎的是楚家每代守陵人的眼睛。”苏月璃的声音突然发颤,放大镜“当啷”掉在桌上。
她指着古卷中间部分,那里用朱砂画着十二幅小人图,每幅图的眼睛都被红笔重重圈起,“每代家主觉醒灵瞳后,必须在三年内将灵瞳之力封入这面铜镜——”她转头看向楚风怀里紧抱着的青铜镜,镜面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否则......”
“否则怎样?”阿蛮的声音从帐篷角落传来。
这个苗疆青年正蹲在地上,用骨刀割开掌心,鲜血滴进铺着白沙的木盘。
他的巫袍被雨水浸得透湿,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苏月璃抓起桌上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写着:“反噬。
灵瞳会变成’盲魇‘,困在识海永不得脱。“她突然停笔,笔尖戳破了纸页,”楚风,你觉醒多久了?“
楚风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铜镜边缘的裂痕。
记忆闪回两年前的深夜,他在工地搬砖时捡到古玉,鲜血滴上去的瞬间,世界突然变得透明——青铜器的锈色下藏着流动的金脉,老教授的袖扣上缠着三十年前的霉味。“两年零十一个月。”他声音发闷。
“还有一个月。”苏月璃的指甲掐进掌心,“阿蛮,你的血卜......”
“双瞳交刃。”阿蛮抬起染血的手,沙盘中的血珠突然凝结成两个交叠的瞳孔形状,“要么毁镜,断了这邪术;要么......”他盯着楚风的眼睛,“七日内,以真盲之躯走一遍守陵路,完成赎瞳仪式。”
帐篷外突然响起雪狼的低吼。
这个身高近两米的昆仑后裔像座黑塔般撞开帐篷门,雨水顺着他络腮胡往下淌:“风里有铁锈味。”他粗粝的手指指向北方,“很浓,带点腥。”
苏月璃立刻抓起平板,卫星图的蓝光映得她眼底发亮:“百里外有座废弃盐矿。”她调出3d建模,“地底结构......”手指猛地顿住,“和《守陵契》里记载的‘北冥葬眼’完全吻合!”
话音未落,帐篷外传来石子滚动的轻响。
楚风的灵瞳瞬间张开——黑暗中,一个裹着雨衣的身影正贴着帐篷边缘移动,右眼处缠着渗血的绷带。
“灰鸦?”苏月璃抄起桌上的洛阳铲,却被楚风按住手腕。
他盯着那人腰间鼓起的枪形轮廓,摇头:“他没敌意。”
雨衣被掀开的刹那,雨水顺着灰鸦的下巴砸在地上。
他扔出一枚银色芯片,金属撞击桌面的脆响惊得小地脉从楚风袖口钻出来,化作金线缠在他腕间。“组织在盐矿布了‘千眼傀’。”灰鸦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他们要拿你当新镜胚。”
楚风的手指扣住芯片,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镜胚?”
“实验记录......”灰鸦扯下右眼的绷带,露出一片狰狞的血肉模糊,“我看过。
他们把你父亲......“他喉结滚动,”也列为’适配体‘。“
帐篷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楚风想起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说去海边修渔船,再没回来。
警方在礁石上找到他的一只胶鞋,断定是意外落海。
此刻他盯着灰鸦血肉模糊的眼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我父亲......”
“第十三次适配体。”
沙哑的声音从铜镜里传出。
老道虚影浮现在众人头顶,他的道袍不再是阴森的青灰色,反而泛着淡金色的光:“他们从不培养‘灯’,只制造‘油’。”他看向灰鸦,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你终于看清了?”
灰鸦猛地捂住耳朵,转身冲进雨幕。
老道虚影的光逐渐变弱,消失前最后一句话混在雨声里:“去盐矿......你父亲的眼睛......”
“走。”楚风霍然起身,铜镜撞在桌角发出清鸣。
他把古卷塞进防水袋,看向雪狼,“你守入口。”又转向阿蛮,“血卜的结果,等我回来再定。”
苏月璃拽住他的袖口:“盐矿入口被塌方封死了。”
“但地脉不会说谎。”楚风闭上眼,灵瞳在识海深处转动。
他“看”到地下二十米处有股热流,像根细弱的金线,“通风井。”
阿蛮摸出腰间的巫蛊袋,取出只遍体青斑的蟾蜍。
他咬破指尖喂给蟾蜍,那东西立刻蹦进雨里。
半刻钟后,井口里飘出淡绿色的瘴气,竟呈螺旋状上升,和楚风瞳孔的纹路分毫不差。
“活人试药。”楚风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在模拟灵瞳觉醒。”
矿道里的霉味比想象中更重。
小地脉化作碗口大的金球飘在前方,照亮了岩壁上暗红色的抓痕——像是有人被拖行时留下的。
苏月璃的登山靴踩在积水里,发出“噗叽”的声响:“这里......温度不对。”她摸向岩壁,“岩壁发烫,像有火在地下烧。”
楚风的灵瞳突然收缩。
他“看”到前方五米处有团暗紫色的气团,里面裹着十二缕极淡的魂光。
等走近了才发现,是十二具尸体被钉在岩壁上,眼窝空得能看见后脑勺,嘴角却扯成诡异的笑——每具尸体手里都攥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楚风。
“楚叔的外套!”苏月璃的惊呼在矿道里回响。
中央的铁架上挂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是楚风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他踉跄着冲过去,指尖刚碰到衣角,小地脉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金光如潮水般涌出,在空气中映出碎片般的画面——
父亲被绑在青铜祭台上,戴面具的“医生”举着银亮的手术刀:“第十三次适配,开始抽取灵瞳共鸣!”
“风儿......”父亲的脸因为痛苦扭曲,可眼睛却死死盯着镜头,“快逃......闭上眼......别看!”
楚风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摸到外套内袋,一枚刻着“楚”字的铜扣掉在地上,在小地脉的光里泛着暗黄。
他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铜扣,识海里的灵瞳突然剧烈震颤——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如洪水般涌来:五岁时父亲教他认青铜铭文,十岁时父亲背着他跑过暴雨的街道,十五岁生日时父亲塞给他的半块月饼......
“楚风?”苏月璃的手按在他背上,“你怎么了?”
楚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血滴,能“听”到父亲最后的嘶吼在矿道里反弹,能“感觉”到灵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崩裂——像是困了千年的枷锁,正在一寸寸断开。
小地脉的金光突然暴涨,照得整个矿道亮如白昼。
楚风盯着掌心的铜扣,突然发现上面有道极细的划痕,和他父亲常用的刻刀纹路分毫不差。
他攥紧铜扣,指节泛白,识海里的灵瞳转动得越来越快,连苏月璃担忧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楚......”
苏月璃的声音被一声闷响截断。
楚风猛地抬头,看见岩壁上的尸体突然动了——他们空洞的眼窝里渗出黑血,嘴角的笑却越来越大。
而在矿道最深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楚风的灵瞳在这一刻彻底失控。
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青铜镜里的金瞳青年正冲他伸出手,父亲的魂光在暗紫色气团里挣扎,而在所有这些之上,有双漆黑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黑暗,死死锁定着他。
“闭眼!”苏月璃的尖叫刺穿耳膜。
但楚风已经闭上了眼。
可那些“看见”的画面,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