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军营的朔风卷着雪粒,砸在牛皮帐篷上噼啪作响。姜维独立在巨大的舆图前,图中北伐路线如蛛网般密布关中,每一道朱砂标记都凝结着诸葛丞相的心血。他指尖划过五丈原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丞相临终前灼热的期盼。
“伯约,继吾之志……”虚空中响起恩师嘶哑的嘱托,姜维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白。
帐帘掀动,长史樊建捧着文书进来,面带难色:“将军,成都又来公文,蒋琬大人再次强调‘息民养战’,要求削减汉中三成军备开支,转拨给蜀锦官坊。”
姜维抓过公文扫视,声音冷硬如铁:“削减军资?曹真在宛城屯兵五万,司马懿日夜操练骑兵!此时息民,无异于自断臂膀!”
“可费尚书在朝会上言,丞相在时亦曾主张休养生息……”樊建欲言又止。
“此一时彼一时!”姜维猛地转身,案上灯盏剧烈摇晃,“丞相若在,岂容曹魏如此猖獗!”他抓起一份密报掷在地上,“看看!江东刘封已运来五万石粮草助我,外人尚知唇亡齿寒,我辈反倒畏首畏尾!”
正当帐内气氛凝滞,亲兵忽报有客到访。来人身披斗篷,风帽压低,出示的信物却让姜维瞳孔微缩——那是荆门会盟时刘封佩剑的玉璏。
“在下江东参军陆瑁,奉我主之命,特来拜会姜将军。”来人褪去风帽,露出一张精干的面容,“闻将军欲承武侯遗志,我主深为敬佩。特命在下带来两份薄礼。”
陆瑁击掌,随从抬进两个木箱。一箱是标注曹魏关中兵力部署的绢图,比蜀军斥候所获详实数倍;另一箱竟是十具精钢所制的连弩机括,结构与诸葛连弩相通,力道却更胜一筹。
“我主言,诸葛丞相乃天下楷模,其志当由将军这等豪杰继承。”陆瑁目光灼灼,“若将军有意北图,我江东愿出巢湖之粮,荆襄之铁,甚至可遣水师佯攻淮泗以为策应。”
姜维抚摸着冰凉的弩机,胸腔剧烈起伏。这支持来得太及时,太诱人,几乎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北伐热血。但当他抬头看见舆图上益州那片被标红的“饥荒区域”,又想起费祎那句“民有菜色而士求战功,此取祸之道”,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
“贵主美意,维心领之。”姜维将弩机轻轻放回箱中,“然兵者国之大事,需禀明朝廷定夺。如今丞相新丧,陛下哀恸,恐非议战之机。”
陆瑁似早有所料,微笑道:“自然。我主亦嘱托,万事以蜀汉安定为先。这些军情与军械,权当盟友之谊,任凭将军处置。”他话锋一转,“不过据我方所知,魏太傅司马懿已奏请曹叡,欲趁贵国国丧之机,明年春发动西征……”
帐外风雪更骤。当夜姜维独坐灯下,面前摊开两份文书:左边是陆瑁留下的曹魏西征计划,右边是费祎亲笔所书《请减汉中军费疏》。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帐壁,如困兽徘徊。
他想起出师表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誓言,又想起昨日巡营时,那个饿得偷啃树皮却被鞭打的老兵。理想与现实,忠君与存国,如同两股巨力撕扯着他的灵魂。
五更时分,姜维突然起身,磨墨挥毫。他给蒋琬费祎写了封长信,同意暂缓大规模北伐,但坚持保留精锐部队在陇西屯田备战;同时又密令心腹将领在陈仓道增筑暗堡。最后,他取出一枚私印,在给陆瑁的回信上钤下——只四字:“心照不宣”。
天明时分,信使分别驰往成都与江东。姜维登上汉中南城楼,望向北方被积雪覆盖的秦岭。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在朝堂上周旋,在战场上等待。但至少,来自东方的暖流已经穿过风雪,让他相信那柄悬在蜀汉头顶的利剑,并非无人可挡。
而这份在绝望中滋生的希望,正悄然改变着未来历史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