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集市”并非一个固定的地点,而是一个在“永恒之港”外围废弃工业区内定期移动、变换坐标的黑市与信息交换节点。这里鱼龙混杂,充斥着叛逃的科学家、被通缉的黑客、来自边缘殖民地的走私者,以及各种对“基石”统治心怀不满的异见人士。它是法外之地,也是希望与危险并存的泥沼。
陈星和莉娜按照“星尘”提供的坐标,穿越了如同钢铁迷宫般的废弃管道和锈蚀的工厂车间,最终在一处巨大的、废弃的干船坞深处,找到了集市的入口——一扇伪装成生锈压力阀的厚重金属门,需要特定的识别码才能开启。
门后是另一个世界。喧嚣声、各种奇怪的气味(机油、异星香料、烤熟的虫肉)以及光怪陆离的全息广告扑面而来。狭窄的通道两侧挤满了摊位,售卖着从违禁武器、非法基因修饰剂到失落的文明遗物等各种商品。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有的眼神警惕,有的充满贪婪,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和秘密。
陈星紧紧拉着莉娜的手,两人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陈星的“感知”能力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太多的电子信号和生物电场混杂在一起,如同身处一个嘈杂的菜市场。但他依旧能模糊地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尤其是当他们经过一些明显售卖与“基石”或“深渊”相关科技物品的摊位时。
他们的目标是寻找关于其他“钥匙”和“联结”的线索。莉娜凭借其科学家的知识储备,仔细甄别着那些可能与古老量子技术或意识研究相关的物品。陈星则更依赖于自身与怀表的那份微妙共鸣,以及“星尘”预言留下的模糊指引。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一个摊位引起了陈星的注意。摊主是一个笼罩在破旧兜帽长袍里的佝偻身影,摊位上没有炫目的全息展示,只零散地摆放着一些看似破烂的机械零件、烧毁的电路板,以及几块颜色暗淡、刻有无法识别纹路的石头。
吸引陈星的,并非这些物品本身,而是摊主身后阴影里,坐着的一个安静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抱着一把看起来比她年纪还大的、木质斑驳的鲁特琴。她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笼罩在一层难以言喻的、透明的忧伤里。
最让陈星在意的是,当他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时,他贴身收藏的怀表,再次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凿无疑的温热感。不是强烈的共鸣,更像是一种……悲悯的叹息。
陈星不动声色地靠近那个摊位,假装对一块刻着螺旋纹路的黑色石头感兴趣。
“老板,这个怎么卖?”他拿起石头,入手冰凉。
兜帽下传来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不卖信息,只换信息。”摊主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疤痕和植入体接口的脸,一双电子眼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或者,用‘她’感兴趣的故事来换。”
他指的是那个沉默的少女。
陈星心中一动,看向那个少女。少女似乎感受到了目光,微微抬起头。那是一张苍白但极其清秀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大眼睛,颜色是罕见的、如同紫水晶般的淡紫色,然而瞳孔中却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
她是个盲人。
“她叫莉莉安,”摊主,自称“老瘸腿”的汉子,粗声粗气地说,“只对‘好听的故事’有反应。如果你能讲个让她拨动琴弦的故事,摊子上的东西,随你挑一件。”
莉娜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她仔细观察着莉莉安,尤其是她怀中那把旧鲁特琴,低声道:“那把琴……材质不一般,像是‘记忆木’雕刻的,一种理论上能共鸣意识波动的稀有植物化石。”
陈星深吸一口气。他明白,这或许不是巧合。他思索着,什么样的故事能打动这个仿佛失去灵魂的少女?他想起了母亲的低语,想起了“星尘”关于爱与连接的预言。
他没有编造华丽的故事,而是蹲下身,平视着莉莉安,用平和而真诚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认识一个人,她相信,即使是最微小的灵魂,也承载着宇宙的一部分记忆。她留下了一件东西,像是一个沉默的守望者,在漫长的黑夜里,等待着能听懂它低语的人出现。”
他没有提及“深渊”,没有提及追杀,只讲述了关于等待、记忆与微小希望的感觉。
当他讲到“沉默的守望者”时,莉莉安空洞的紫色眼眸,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当他最后说道:“也许,寻找知音的过程,本身就是意义所在”时,莉莉安那一直静止的手指,轻轻勾动了一根琴弦。
“铮——”
一个清澈、带着些许干涩,却异常纯净的音符,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在嘈杂的集市中荡漾开来。虽然只有一个音符,却仿佛蕴含了无尽的孤独与一丝微弱的渴望。
老瘸腿惊讶地看了一眼莉莉安,又看了看陈星,嘟囔道:“啧,算你走运。”他指了指摊子,“选吧。”
陈星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莉莉安身上。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怀表,打开表盖,让那静止的指针和母亲的肖像呈现在莉莉安面前。
就在怀表出现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莉莉安怀中的鲁特琴,突然自主发出了微弱的光芒,琴弦无风自动,发出一连串不成调却优美哀婉的音符。而莉莉安那双空洞的紫眸,猛地聚焦在了怀表之上!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
她抬起手,不是去触摸怀表,而是指向了陈星,嘴唇翕动,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直接响在陈星和莉娜的意识中:
“影子……我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在‘回响之廊’……哭泣……”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抱着鲁特琴,重新蜷缩回阴影里,恢复了之前的沉默,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老瘸腿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警惕地扫视四周,快速地将那块陈星之前拿着的黑色石头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急促道:“拿着它,快走!别再回来!‘影子的追猎者’很快会被引来!”
陈星和莉娜心中巨震。“回响之廊”?“母亲的影子”?“影子的追猎者”?
来不及细问,陈星感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电子信号正在快速接近这个区域,与“清洁工”的信号相似,却又更加隐蔽、更加……诡异。
他们不敢停留,紧紧攥着那块意外得到的黑色石头,迅速混入熙攘的人群,消失在集市的阴影深处。
莉莉安和她的琴,以及那句神秘的提示,如同一个短暂的幻影,却为他们本就迷雾重重的旅程,指明了下一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方向——寻找那所谓的“回响之廊”。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