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日子像钝刀子割肉,消磨着体力,也磨砺着林野的神经。他不再只是麻木地扛包,开始真正用脑子去“听”和“看”。
他留意到,控制这片码头的,名义上是几个挂着商会名头的把头,但背后都有赵凯手下不同管事的影子。他们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为了争抢装卸肥差、划分地盘,明争暗斗从来没停过。只是以前四海势头猛的时候,他们还能暂时一致对外,现在四海没了,底下那些龌龊心思就又活络起来。
比如,负责卸粮食和布匹的刘胖子,据说是跟着赵凯手下那个叫“笑面虎”的钱经理的。而卸木料和石料的豁牙李,则跟疤脸熊走得近。两人为了争一条新到的盐船该谁卸,手下人前几天就在码头边上差点动了手,最后还是赵凯那边派人来强行压下去,各打五十大板,船也由钱经理的人接了。
这些鸡毛蒜皮的争斗,在以前的林野看来,上不得台面。但现在,他却从中嗅到了机会。赵凯的势力内部,有缝隙。
他开始有意识地接近那些在争斗中吃了亏、或者被排挤的底层苦力和小工头。他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在休息时凑过去,递上一碗廉价的茶水,或者分享半块干粮,听着他们抱怨。
“妈的,刘胖子那王八蛋,就知道巴结钱经理,好处全让他占了!”
“豁牙李也不是好东西,手黑着呢,克扣工钱比谁都狠!”
“有啥办法?谁让咱上面没人呢……”
林野很少插嘴,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附和两句,表示同情。他像个耐心的渔夫,在浑浊的水里,慢慢放下无形的钓线。
他选中了一个目标。一个叫石头的年轻苦力,二十出头,力气大,性子直,有点愣头青。因为不肯给豁牙李交“孝敬钱”,经常被安排干最累最脏的活儿,还拿不到足额的工钱,心里憋着一股火。
这天卸完一批特别沉重的铁锭,石头累得几乎虚脱,坐在麻袋上喘粗气,看着手里那点可怜的铜板,眼神愤愤。
林野磨蹭过去,挨着他坐下,把自已水葫芦里剩下的一点水递给他。
“谢了,林哥。”石头接过,咕咚灌了几口,抹了把嘴,骂道,“操他妈的豁牙李,这活儿起码该给十五个铜板,他就给十个!”
林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没办法,谁让咱们没靠山呢。我听说,东头老疤那边最近好像在招人,活儿重点,但钱给得足,还不克扣。”
老疤是另一个小工头,地盘不大,但据说对手下人还算公道,跟豁牙李不太对付。
石头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老疤?他那点地盘,能有多少活儿?再说,豁牙李能放我走?”
“事在人为嘛。”林野声音更低了,“我有个老乡,就在老疤手下干。听说他们最近接了批私活,正缺人手,就是……有点风险,不能声张。”
“私活?”石头来了兴趣,“啥活?给钱多不?”
“具体不清楚,好像是晚上搬点东西,不走码头正路。”林野含糊其辞,“你要是真想换个地方,我帮你问问?不过嘴可得严实点。”
石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铜板,又想想豁牙李那副嘴脸,一咬牙:“行!林哥,你帮我问问!这鬼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林野拍了拍他的肩膀:“成,等我消息。”
这只是第一步。他没法立刻给石头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他开始尝试着,在这些被压迫的苦力心里,埋下一点反抗和寻找出路的种子。哪怕这颗种子现在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
他需要这些触须,帮他感知这片淤泥下的暗流,也需要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触须能成为他破土而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