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的报复,比林野预想的来得更阴损,更刁钻。
他没用大队人马直接砸场子,那太糙,动静也大。他玩的是挖墙脚,下绊子,让你有苦说不出。
先是,“利来”赌档几个手艺不错的荷官,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人高薪挖走了,连带着还拐跑了两三个看场子的熟手。这些人对赌场的运作门清,他们的离开,让“利来”短时间内有点运转不灵,熟客们也抱怨服务不如以前。
紧接着,城南地面上几个管点事的小头目,什么卫生费、治安管理费的名目突然就多了起来,而且数额翻着倍地涨。你去理论,人家就跟你打官腔,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恶心嘴脸。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赵凯通过官面上的关系在施压。
最恶心的是,市面上开始流传关于四海的谣言。说四海货栈以前就是靠走私起家,现在开赌场放印子钱,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说林野心狠手辣,动不动就剁人手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些谣言有鼻子有眼,编得跟真的一样,极大地影响了四海的声音,一些原本还想跟四海做点正经生意的商户,现在都开始犹豫观望。
“妈了个巴子的!肯定是赵凯那王八蛋搞的鬼!”黑皮气得在院子里跳脚,一拳砸在墙上,“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背地里玩这些阴的,算什么玩意!”
阿彪也脸色铁青:“野哥,不能再忍了!咱们得还手!他挖咱们的人,咱们也去挖他的!他散播谣言,咱们也找人散他的!”
林野坐在石凳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料到赵凯会反击,却没想到对方手段这么下作,这么精准地打在他的七寸上。直接火并?正中赵凯下怀,他巴不得四海先动手,好有借口动用官面力量彻底铲除。跟着散播谣言?那只会把水搅得更浑,让四海的名声更臭。
“都闭嘴!”林野低喝一声,压制住躁动的众人,“还嫌不够乱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赵凯这是阳谋,逼着他要么硬碰硬(自寻死路),要么忍气吞声(坐以待毙)。必须找到第三条路。
“强子,”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强子,“被挖走的那几个荷官和看场的,家里情况都摸清楚了吗?”
强子点点头:“摸清楚了,有两个家里老娘病着,急需用钱;还有一个,好像是在外面欠了赌债……”
“好。”林野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去找他们谈谈,不是威逼,是利诱。告诉他们,只要愿意回来,之前的事既往不咎,工资可以比赵凯那边给得更高。如果实在不愿意回来……也别为难,但要让他们管住自己的嘴。”
他又看向阿彪:“阿彪,你去查查,散播谣言的是哪些人,找到源头。不用动手,摸清楚就行。”
最后,他看向黑皮:“黑皮,官面上那些小鬼,我来应付。你管好场子,最近都给我打起精神,特别是晚上,防止有人冒充客人闹事。”
分派完任务,众人各自散去。林野独自坐在院子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勾心斗角、见招拆招的日子,比真刀真枪干一场累多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张巨大的、粘稠的蛛网上挣扎,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丝线,束缚着他。
几天后,强子那边有了进展。通过提高待遇和打感情牌,有两个被挖走的荷官偷偷跑了回来。但那个欠了赌债的,死活不肯,而且眼神躲闪,像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别人手里。
阿彪也查到了散播谣言的几个主要嘴巴子,都是城南一带游手好闲的青皮,平时就靠给人当眼线、传小话混饭吃。背后指使的人很谨慎,没直接露面,钱都是通过中间人给的。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赵凯,但又抓不到实实在在的证据。
就在林野感到棘手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来了转机。
这天晚上,赌场快打烊时,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褂的汉子溜了进来,指名要见林野。来人很面生,眼神却透着精明。
“林老板,借一步说话。”那汉子压低声音。
林野将他带到后院僻静处。
“我是隆昌号王掌柜派来的。”汉子开门见山,“王掌柜让我给林老板带句话,赵凯最近在查一批从北边来的‘药材’,动静不小,好像跟您之前运的那批山货……有点关联。”
林野心里猛地一紧!隆昌号那批货!赵凯果然没忘记这茬,他是在找四海的死穴!如果那批“山货”里的猫腻被赵凯查实捅出去,四海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王掌柜还说什么?”林野强迫自己镇定。
“王掌柜说,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但也不能任人拿捏。他在官面上还有个远房亲戚,或许……能帮林老板递句话,让那些收钱的小鬼们收敛点。至于代价嘛……”汉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野一眼,“王掌柜希望,以后他所有的货,四海都能优先安排,运费……好商量。”
林野瞬间明白了。王掌柜这是在示好,也是在趁机谈条件。他需要四海这个“可靠”的运输渠道,而四海,需要他在官面上的那点关系来缓解眼前的压力。
这是一笔交易。赤裸裸的,各取所需的交易。
林野几乎没有犹豫,伸出手:“成交。替我谢谢王掌柜。”
送走那人,林野站在院子里,夜风吹在他脸上,带着凉意。他又一次借助了灰色的力量,和另一个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人达成了默契。
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被江城这潭浑水同化。为了生存,为了对抗,他不得不变成自已曾经厌恶的样子。
他钉下的钉子,似乎暂时稳住了一角阵地。但这阵地,是用原则和妥协换来的,还能支撑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暗流依旧汹涌,而他和他的四海,已经深陷其中,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