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六点,整座校园还浸在灰蓝色的雾里。
苏念星已轻手轻脚下了床,从柜子里取出早已冷藏好的马斯卡彭、无菌蛋与浓缩咖啡。宿舍厨房的灯光昏黄,她却把每一个动作都当成仪式:蛋黄与糖隔热水打发至缎带般浓稠,咖啡液均匀刷在手指饼干上,可可粉过筛成一片温柔雪雾。
提拉米苏——
意大利文里,它的意思是“带我走”。
她想起秦舟那句无心之语:“陆总对甜品深恶痛绝,唯独提拉米苏能让他多拿一匙。”于是,她把这句闲话偷偷折进心里,像把一张小纸条塞进瓶子,等着某天被海浪送到对岸。
午后,天色骤然暗下来。雨云压得很低,像吸饱了墨的宣纸,随时会洇出大片水痕。苏念星提着密封好的蛋糕盒,上了一辆网约车。雨点敲在车顶,发出细碎的鼓声,她伸手护住盒子,像护着一颗跳动的心。
陆氏集团大楼矗立在雨幕里,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色天光,像一面冷冽的镜子。她站在旋转门内,发梢被风掀起,微湿的水珠滚落在睫毛。前台认得她,微笑示意她自便。她拨通他的电话——
嘟……嘟……
无人接听。想必又在顶层会议室,与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推演资本纵横。
她寻了处靠窗的沙发坐下,把蛋糕盒搁在膝上。雨势渐大,豆大的水滴砸向玻璃,绽开一朵转瞬即逝的花。大厅的人声由鼎沸到稀疏,最后只剩雨声与中央空调低低的嗡鸣。灯光映在她脚边,像一片被水浸湿的月亮。
她低头看表,一个半小时过去。
提拉米苏需要冷藏,再耽搁,恐怕边缘会渗出水分,口感大打折扣。她踌躇片刻,正欲起身离开,一辆黑色轿车破开雨帘,稳稳停在大门前。
车门弹开,司机撑伞迎下后座的男人——
深灰西装,领口别着一枚低调到近乎冷漠的铂金领针。雨线斜飞,他却步履从容,仿佛再大的风也无法撼动半分。
车窗降下,他侧头,目光穿过雨幕,准确锁住大厅里那抹纤细影子。
薄唇轻启,声音被雨声衬得愈发低沉——
“上车。”
苏念星愣了半秒,随即抱紧蛋糕盒,小跑冲入雨中。司机欲递伞,陆廷渊已先一步伸手,握住她手腕微微一带,她便跌进后座温暖干燥的怀抱里。车门合上,将喧嚣与潮湿一并隔绝。
“怎么来了?”他低头看她,发梢滴水,落在深灰色座椅上,洇出深色圆点。
目光下移,落在她护在怀里的蛋糕盒,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我做了提拉米苏。”她轻声答,声音被雨声衬得柔软,“想谢谢你。”
陆廷渊没说话,只抬手脱下西装外套,披到她肩上。外套带着他的体温与冷冽雪松香,像一场无声的拥抱。苏念星微微缩了缩脖子,鼻尖蹭过领口,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车子驶入雨幕,雨刷器左右摆动,像节拍器默默数着心跳。
车厢内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
她捧着蛋糕盒,望向窗外飞逝的霓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陆廷渊,谢谢你……最近的事,真的帮了我很多。”
“我说过,”他侧头看她,目光在昏黄阅读灯下显得深而静,“你是陆太太,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一句话,像石子落入湖面,涟漪层层荡开。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问:“可我们……只是契约夫妻。”
话音落下,雨声忽然变得很大。
他沉默,指节在膝上轻敲,像在权衡一个极其复杂的并购案。良久,雨刷器“咔哒”一声回摆,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
低沉,却一字一句,“在这段婚姻里,不让你受委屈,是我的底线。”
他顿了顿,似觉得不够,又补一句:“你值得被尊重。”
那一瞬,苏念星听见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她望着他冷峻的侧脸,灯光在鼻梁与眉骨处投下深浅阴影,像一幅被精心雕刻的剪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并非她想象中那般遥不可及。
车子驶入陆家庄园,雕花铁门在雨中缓缓开启。
司机停稳,陆廷渊先下车,撑开黑伞,绕到另一侧。她刚推开车门,伞檐已替她挡住漫天雨线。他伸手,自然而然揽住她肩,将她带进怀里。
雨水顺着伞骨滚落,织成一道透明帘幕。
她贴着他胸口,能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靠近打着节拍。
客厅内,壁炉燃着细小火苗,佣人递上热姜茶,白瓷杯里浮起袅袅雾气。
苏念星把蛋糕盒放在茶几,揭开盖子——
提拉米苏表面撒了一层新鲜可可粉,被灯光映出细腻光泽。
她递给他一只镀银小勺,声音轻却藏着期待:“尝尝看,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陆廷渊接过,舀下一角送入口中。
苦甜交织的咖啡香、绵密奶香与微醺朗姆在舌尖层层绽开,像一场迟到的雨夜烟火。他眼底掠过极浅的诧异,随即化作柔和:“很好吃。”
三个字,像被温水泡软的糖,缓慢地在她心里化开。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像终于完成一项重大使命。
然而,甜蜜总易被现实打断。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秦舟。
陆廷渊按下接听,只听几句,眉心已微蹙。他放下勺子,起身披起外套:“公司临时有事,我得走。”
“这么晚了,雨还这么大……”她追到玄关,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他回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雨夜与灯光交错,映出他眼底一瞬的温软:“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门合上,客厅重归寂静。
壁炉火苗噼啪一声,像轻轻叹息。
苏念星坐回沙发,抱着还剩大半的提拉米苏,指尖无意识摩挲银勺边缘。
甜味仍在舌尖,姜茶的温度仍在掌心,而那人已踏入雨幕,去奔赴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她忽然意识到——
这场始于契约的婚姻,不知从哪一刻起,已悄悄长出藤蔓,缠住她心脏,一寸寸收紧。
窗外,雨仍在下。
却不再冰冷,反而像某种隐秘的伴奏,为这场无声发酵的心意,打上温柔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