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的脑子,彻底成了一锅浆糊。
他呆呆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眼前这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的场景,感觉自己过去二十年读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这是在干什么?
迎接钦差?
有跪在地上,把头磕得血肉模糊来迎接的吗?
献上地契?
有把地契堆得比城墙还高,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地多的吗?
还有那堆金光闪闪的宝箱……那是来贿赂的?
不,看他们那副哭丧的表情,倒像是……主动来抄自己家的?
孙哲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自己不是来推行政令的钦差,而是来接收投降的敌国元帅。
“大人!天使大人啊!”
慕容山见孙哲半天没反应,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以为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磕头磕得更卖力了,砰砰作响,每一声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喊。
“我等有罪!我等就是云州的毒瘤!是陛下的罪人!求大人给条明路,我等愿为陛下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他身后那数千乡绅,也跟着哭天抢地,一时间,云州城外,哀嚎遍野,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刚被山贼洗劫过。
孙哲身后的几个随从,也是面面相觑,完全不知所措。
“孙……孙大人,这……这怎么办?”一个随从凑上来,小声问道。
怎么办?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怎么办!
孙哲在心里咆哮,但脸上还得维持着朝廷命官的威严。
他翻身下马,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慕容家主,以及……诸位乡绅,快快请起。陛下推行政令,乃是为了国泰民安,并非要与诸位为难……”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容山凄厉的哭声打断了。
“不!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就是罪人!我们就是混蛋!”
慕容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自己:“陛下圣明,我等早就该主动献上田产,与民同利!是我等猪油蒙了心,贪得无厌,才拖到了今日!我等罪该万死!求大人重重责罚!”
“对!求大人责罚!”
“我们不是人!”
“我们对不起陛下!对不起东陵国的百姓!”
看着这群前一秒还在互相指责,下一秒就争先恐后给自己扣屎盆子的“乡绅”,孙哲彻底无语了。
他终于品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这些人……不是在演戏给他看。
或者说,不完全是演给他看。
他们的恐惧,是真的。
他们的忏悔,也是“真”的。
他们在害怕,在害怕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却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这里的,女帝!
就在孙哲进退两难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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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马蹄声,再次从远方传来。
一队黑甲骑士,如同从地狱里驶出的幽灵舰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队伍的后方。
他们没有杀气腾腾,甚至连兵器都没有出鞘。
但他们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呼吸一滞。
为首的骑士,缓缓摘下了脸上的恶鬼面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却带着一丝风霜之色的脸。
他没有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乡绅,而是径直走到孙哲面前,抱拳行礼。
“孙大人,奉陛下口谕。”
孙哲心头一凛,连忙躬身:“下官在。”
那骑士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陛下让属下问您一句。”
“云州的这些人,可还算听话?”
“献上来的这些东西,可还算有诚意?”
轰!
这两句话,如同两道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孙哲和在场所有乡绅的天灵盖上!
孙哲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了!
陛下早就料到了一切!
她派巡查卫来,根本不是来杀人的!
是来……监考的!
是来看看,云州这帮学生,答卷答得怎么样!
而跪在地上的慕容山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面如金纸,抖如筛糠。
尤其是慕容山,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化为齑粉。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也赌赢了。
如果他们今天不是跪在这里,而是等在府里。
如果他们献上的,不是全部家产,而是有所保留。
那么等待他们的,绝对不是钦差的问话,而是巡查卫的……屠刀!
“扑通!”
慕容山再也撑不住,整个人虚脱般地瘫倒在地,口中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又哭又笑的声音。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孙哲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深吸一口气,对着那名巡查卫,用尽全身力气,无比郑重地回答道:
“云州士绅,深明大义,感沐天恩。”
“其心,可昭日月!”
“其诚,可动金石!”
那骑士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重新戴上面具,调转马头,率领着队伍,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但他们留下的那份恐惧,却将永远烙印在云州所有人的骨子里。
……
京城,丞相府。
刘承与镇国公赵匡,相对而坐。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得可怕。
他们都在等。
等云州的消息。
青州,他们输了。
并州,他们也输了。
现在,云州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慕容山,那是个老狐狸,比王士郎和郑修加起来都要狡猾。他们相信,慕容山一定能想出办法,给那个女帝,制造一点真正的麻烦。
“报——”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相爷!国公爷!云州八百里加急!”
赵匡一把抢过军报,双手颤抖地展开。
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错愕,再到茫然,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啪。”
信纸,从他无力的手中,飘落在地。
刘承心中咯噔一下,颤抖着捡了起来。
信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孙哲用颤抖的笔迹,写下的几行字。
“云州士绅,望风而降。”
“跪于城外三日,献田百万亩,珍宝无数。”
“臣……不战而屈人之兵。”
“陛下天威,盖世无双。”
刘承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身体晃了晃,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噗——”
他不是输在权谋,不是输在兵力。
他输给了人心。
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用两场屠杀,一把看不见的刀,就彻底击溃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百年联盟。
“她……她不是在夺权……”
刘承惨然一笑,眼中流出了两行血泪。
“她是在……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