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这三个字，像是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镇国将军府内刚刚燃起的、劫后余生的喜悦火焰。
书房内，凤翔天刚刚放下的茶杯，停在了半空。凤千羽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也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了同样的信息：福兮祸所伏，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将军府正厅，香案早已备好。
凤翔天在前，凤千羽在后，率领着府中一众家仆，跪地迎接。
前来传旨的，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内侍总管，李公公。
这李公公年过半百，身形清瘦，脸上总是挂着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可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能看透人心的精明和冷漠。他手捧明黄色的圣旨，站在香案前，那不阴不阳的嗓音，在肃穆的大厅内，缓缓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国大将军凤翔天，忠勇可嘉，恪尽职守，镇守北境，劳苦功高。前有奸佞构陷，致使将军蒙冤，朕心甚痛。今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特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良田千亩，以彰其功，以慰其忠。钦此。”
圣旨的前半段，全是安抚和赏赐。
福伯等一众家仆，脸上都露出了喜色。他们偷偷地抬眼，看向将军和大小姐，心中想着，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凤翔天俯首叩拜，声音洪亮：“臣，谢主隆恩！”
然而，凤千羽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
她太了解那位高居九重之上的帝王了。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是他最擅长的帝王心术。
这甜枣，已经给了。那么接下来……
果然，李公公那笑眯眯的脸上，褶子笑得更深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
“另，镇国将军之女凤千羽，慧心妙舌，智勇无双，助朝廷铲除国贼柳正德，有功于社稷。朕心甚慰。”
听到这里，凤翔天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只听李公公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字一顿地念道：
“昔日，凤氏千羽与太子东方璟之婚约，乃天作之合，万民所期。今奸佞伏法，误会澄清，实乃上天之美意。朕意已决，特此下旨，恢复凤千羽与太子之婚约，并擢封凤千羽为太子正妃！命钦天监择一吉日，尽快完婚，以安天下臣民之心！钦此——！”
“轰！”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整个将军府大厅，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那些刚刚还面露喜色的家仆，此刻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充满了惊骇与不可思议。
恢复婚约？
还直接封为太子正妃？！
这是何等的“恩宠”？这分明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狠狠地，给了镇国将军府一记响亮的耳光！
当初，是谁在大婚之日，当街退婚，让凤家颜面扫地，让大小姐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是太子东方璟！
如今，凤家刚刚洗清冤屈，凤千羽刚刚展露出她的锋芒，皇帝一道旨意下来，就要把她，重新推回到那个曾经百般羞辱过她的男人身边？
这哪里是赐婚？
这分明是赐下了一杯穿肠的毒酒！
“皇上！不可！”
凤翔天猛地抬起头，这位在千军万马前都未曾变色的铁血将军，此刻双目赤红，那一声怒吼，震得大厅的梁柱，都嗡嗡作响。
他可以忍受自己蒙冤，却绝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再受这等奇耻大辱！
“放肆！”李公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然的冷意，“凤将军，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抗旨，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按在了凤翔天那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是凤千羽。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她的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父亲。”
她只叫了两个字，却让凤翔天那滔天的怒火，硬生生地，被压了下去。
凤千羽转过头，看向李公公，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却足以让任何人看清的微笑。
她对着李公公，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字字清晰。
“臣女凤千羽，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她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从李公公手中，接过了那道明黄色的，仿佛还带着帝王体温的圣旨。
李公公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激烈的反抗，甚至是一场血溅当场的闹剧。他连后续的应对之词，都想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少女，竟然……就这么接了？
还笑得出来？
“大小姐……果然深明大义。”李公公干笑了两声，重新堆起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既然大小姐已经接旨，那咱家的差事，也算是办完了。这就回宫，向皇上复命了。”
“公公慢走。”凤千羽微微颔首。
送走了李公公，大厅的门，被缓缓关上。
“砰！”
凤翔天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地砸在身边的梨花木圆桌上，坚硬的木桌，应声而裂！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羽儿，你为何要接这道旨意！爹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你再跳进那个火坑！”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是痛心和不解。
凤千羽将那道圣旨，随手放在一旁，仿佛那不是决定她命运的枷锁，而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她扶着暴怒的父亲，坐了下来，亲自为他倒上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父亲，您觉得，这道圣旨，是赏，还是罚？”她轻声问道。
“这分明是……”
“是赏，也是罚。”凤千羽打断了他，眼神冷静得可怕，“赏我揭发柳正德有功，罚我凤家功高震主，罚我……展露了让他不安的锋芒。”
她站起身，在大厅中缓缓踱步。
“柳党倒台，太子失势，我凤家沉冤得雪，声望如日中天。这，不是皇上想看到的局面。他需要平衡。”
“所以，他把我，这颗刚刚崭露头角，却又让他忌惮的棋子，丢给了太子。一来，是给我套上枷锁，用太子来牵制我，牵制整个凤家。二来，也是给太子一个警告，给他一匹最烈的马，看他是否有本事，能驯服。”
“我们，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罢了。父亲，您现在冲进宫去，除了让我凤家，多背上一条抗旨不尊的死罪，还能改变什么？”
凤翔天怔住了，他看着女儿那张冷静分析着朝堂局势的侧脸，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透这个女儿了。
“那……那我们就这么认了？”凤翔天不甘心地问道。
“认？”
凤千羽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笑了。
那笑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妖异，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父亲，皇上想看戏，我们，为何不陪他演一出呢？”
她拿起那道圣旨，用指尖，轻轻拂过“太子正妃”四个字，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他想让我嫁，我便嫁。”
“只不过……这东宫的门，我进不进得去。太子殿下他……又有没有这个命，能娶得到我。”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