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北,互市新城工地。
尘土依旧飞扬,号子依旧震天,但整个工地的气象已然不同。三万工程兵的加入,如同给一台高速运转的引擎注入了超量的燃料,建设速度陡然提升了一个量级。原本还需要数日才能完成的主体城墙,此刻已接近封顶合拢。城内,街道的碎石垫层正在铺设,大型仓储区的地基开始浇筑水泥,了望塔的骨架已然耸立…
在这片钢铁与汗水交织的狂想曲中,两骑快马从朔州城方向疾驰而来,穿过繁忙的工地外围,直奔核心区的临时指挥棚。
来人正是翼国公秦琼与潞国公侯君集。两人脸上都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明亮,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完成了某项重要任务。
他们勒住战马,跳下地,将缰绳扔给亲兵,大步走向指挥棚。棚内,王玄策正与机关张、以及新晋工程兵统领苏定方围着一张巨大的工地图纸,激烈地讨论着施工细节。
“王少卿!”秦琼声音沉稳,率先开口。
王玄策闻声抬头,见到二人,立刻迎了上来:“秦公,侯将军!你们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
侯君集哈哈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顺利!魏征魏老头儿带着他那帮文官和太子爷们,已经进城了!交接完毕!户口、田亩册子、还有那几个刺头胥吏,全都甩给他们了! 有魏老头那铁面无私的劲儿,有秦战和尉迟老黑带着兵盯着,保准出不了岔子!”
秦琼也点头补充道:“魏公已开始在刺史府架设行辕,着手推行‘摊丁入亩’。太子殿下及房、杜、魏几家的小子,也已安顿,不日便将随行吏员下乡历练。”
王玄策闻言,长舒一口气,笑道:“太好了!二位辛苦!魏公一到,民政重担便可卸下,我等方能全力专注于筑城与互市。 殿下正在里面…”
正说着,指挥棚的布帘被掀开,秦哲走了出来。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但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眼中有几缕血丝。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决策和现场督导,即便是他,也感到了精神上的疲惫。
“叔宝,君集,回来了?”秦哲看到两人,脸上露出笑容,“事情办妥了?”
秦琼和侯君集立刻抱拳行礼:“回殿下,魏公已全面接手朔州民政及新政推行事宜,我等特回来复命!”
“好!办得好!”秦哲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一来,我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眼前浩瀚的工地,看着那数万忙碌的身影,忽然问道:“我们自己的兵…还有那些招募的民夫、降卒,连日赶工,辛苦异常。伙食、饷银,可还跟得上?可有怨言?”
王玄策连忙答道:“回殿下,伙食按龙首原最高标准供应,管饱,三日一顿肉。饷银…按殿下之前吩咐,民夫及降卒,日给十文,三日一结,从不拖欠。 我军将士…则按军饷发放。”
秦哲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将士们本应操练备战,如今却在此挥汗如雨,与民夫同工,甚至更苦更累。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他看向王玄策,语气果断:“玄策,传我令: 自今日起,凡参与筑城之我军将士,除原有军饷外,每日额外补助…十文钱! 与民夫同工,便与民夫同酬!此钱,由龙首原商会专项支出,不走朝廷府库, 你亲自负责统筹发放,必须足额、及时,直接发到每个士兵手中!”
此言一出,不仅王玄策愣了一下,连旁边的秦琼、侯君集、机关张、苏定方都愣住了!
给士兵发“工钱”?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自古以来,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打仗是本职,干活也是奉命,何曾有过额外发“工钱”的道理?
侯君集下意识道:“殿下,这…是否不合规矩?将士为国效力,岂可…”
秦哲摆摆手,打断他:“规矩是人定的。 将士们流的是汗,出的是力,为国筑城,与上阵杀敌,其功无异!有功则赏,有劳则酬,天公地道! 这十文钱,不多,但是一份心意,一份认可!要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每一分辛苦,我都看在眼里,绝不会让他们白白付出!”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事,不必再议,照办便是。”
王玄策最先反应过来,眼中闪过敬佩之色,立刻躬身:“是!殿下体恤将士,心思缜密,玄策佩服!我即刻去办!保证今日之内,将前几日的补助一并结算发放到位!”
秦琼抚须沉吟,缓缓点头:“殿下…此举虽前所未有,但…深得军心! 老臣…无异议。”他带兵多年,深知底层士卒的艰辛与渴望,这额外的十文钱,比任何空泛的褒奖都更实在。
侯君集见状,也只好拱手:“末将遵命!”
苏定方更是心中震动,看向秦哲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忠诚。他麾下的工程兵,干的可是最累的活,这额外的补助,对他稳定军心、激励士气,有着难以估量的作用!这位秦王殿下,行事果然与众不同,且…真心为兵卒着想!
秦哲安排好这件事,仿佛了却了一桩大心事,脸上的倦容更明显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力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好了…大事已定,细则有你们。”他揉了揉眼睛,语气变得有些慵懒,对着王玄策,也像是在对所有人说道:“玄策啊… 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指了指庞大的工地,又指了指秦琼、侯君集、机关张、苏定方等人:“筑城的事,机关张和苏定方商量着办。 兵马调度,叔宝和君集看着办。后勤粮饷、民夫管理、对外协调、还有…那十文钱的发放,你…全权统筹。”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秦哲又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补充道:“我…去睡个觉。 太困了…”
他转身就往指挥棚后面隔出来的一个小休息室走去,边走边含糊不清地摆手吩咐:
“…没啥大事,别叫我。”
“…有啥事,也不用叫我。”
“…你们自己,商量着决定就行。”
话音未落,布帘垂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休息室内。
指挥棚外,留下王玄策、秦琼、侯君集、机关张、苏定方五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就…去睡觉了?
把这么一个庞大无比、千头万绪、关系到整个北疆战略的超级工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全权丢给他们了?
还“没啥事别叫我,有啥事也不用叫我”?
这…这得是多大的心…和多大的信任啊?!
侯君集张了张嘴,看向秦琼:“翼公,这…”
秦琼花白的眉头微挑,随即露出一丝了然又无奈的笑容,低声道:“殿下…这是累极了,也是…对吾等放心至极。 我等…更不能辜负殿下信任。”
机关张挠了挠他的大光头,咧嘴一笑:“龙头就这脾气!活儿分派完,就撒手!信你,就让你可劲儿干!俺老张就喜欢这样!痛快!”说完,他转身就吼了一嗓子:“那边的!水泥标号不对!重拌!”
苏定方则是深吸一口气,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绝对信任的激动,他对着王玄策抱拳道:“王大人!末将这就去巡视东段城墙进度!有任何事宜,随时听候调遣!”说完也大步流星地走了。
王玄策站在原地,看着晃动的布帘,摇头失笑,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和巨大的动力。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眼神变得锐利而沉稳,对秦琼和侯君集拱手道:
“秦公,侯将军。殿下有命,我等自当尽力。眼下…秦公可率本部亲军,负责工地全域巡逻警戒,弹压任何可能出现的骚乱或事故。侯将军…可协助苏定方将军,调度工程兵,加速土方运输和建材调配。如何?”
秦琼和侯君集对视一眼,同时抱拳:“遵王大人令!”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或不满,立刻转身,各司其职而去。
王玄策则走到案前,铺开纸张,开始快速书写关于“发放士兵每日十文补助”的具体执行细则和账目流程。
整个庞大的工地,并没有因为最高统帅的暂时“缺席”而有丝毫停滞或混乱。相反,在秦哲这种“充分授权、绝对信任”的风格下,每一位核心骨干都被激发了最大的主观能动性和责任感。
机器,依旧在高效运转,甚至…更加顺畅。
指挥棚后的小休息室内,秦哲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发出了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
他是真的累了。
也是真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