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被地图遗忘的角落,最后的留守者!
江澈瘫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背靠着门板,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去省委办公厅。
加班之星。
这两个词组,像两只无形的手,一只将他推向深渊,另一只则在深渊底下点了一把火,确保他掉下去后能享受全方位的炙烤。
他上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从“小江文笔不错”开始,到“小江思想深刻”,再到“小江格局很大”,最后变成了“这件事只有江主任能搞定”。他成了单位里最亮的那盏灯,永不熄灭,直到灯丝烧断,把自己也烧成了灰。
重活一世,他只想拔掉自己的插头,做个安安静静的摆设。
可现在,系统告诉他,如果他不把那个叫云顶村的吊桥修好,他就会被强制插上最高功率的电源,成为全省最亮的“加班之星”,文思泉涌,永动机一般地为领导发光发热。
这已经不是惩罚了,这是诅咒,是刻在他灵魂深处、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
江澈闭上眼,脑海里那行血红色的惩罚条款反复闪烁,每一个字都带着嘲讽。
他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绝望没有用。抱怨也没有用。
既然躺平的道路被堵死,那就只能先站起来,把堵路的石头搬开。
他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最后那一抹即将被黑夜吞噬的晚霞,眼神从空洞麻木,渐渐变得像一潭沉静的、深不见底的湖水。
72小时。
下周一报到。
时间,是他唯一的敌人,也是他唯一的武器。
云顶村……
这个名字,他脑子里没有任何印象。上一世,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这不奇怪,一个被遗忘在三县交界处的偏远山村,对于已经在省城沉浮多年的他来说,比月球上的一个环形山还要遥远。
他需要资料。
江澈没有回宿舍,也没有理会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来自同事们的恭贺信息。他转身走出办公室,穿过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走廊,径直走向县委大院后方,那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
县档案馆。
这个点,档案馆早就下班了。但江澈是谁?他是周书记跟前的红人,是即将奔赴省城的“青阳骄子”。
他敲开了档案管理员老张家的门。
老张正端着饭碗看电视,见到江澈,惊讶得差点把碗掉在地上。
“江……江顾问?您怎么来了?”
“张叔,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江澈的语气很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有点工作上的急事,需要查一份旧档案,能不能麻烦您开一下门?”
“急事?那没问题!应该的,应该的!”
老张二话不说,放下饭碗,抓起钥匙就跟着江澈往外走。一路上,他都在用一种看神仙下凡的眼神偷偷打量着江澈,嘴里还念叨着:“江顾问真是咱们年轻人的楷模,都要去省里高就了,还这么心系工作,我们这些老同志,佩服,真是佩服!”
江澈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他知道,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自动套上“高风亮节”的滤镜。他已经懒得去解释了。
档案馆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老张殷勤地打开了所有的灯,整个库房瞬间亮如白昼。
“江顾问,您要查哪一年的?关于哪方面的?”老张搓着手问。
“时间不确定,大概是五到十年前。”江澈一边说,一边走向那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皮档案柜,“内容……关于全县偏远村落的扶贫、基建规划,或者地质勘探报告之类的。”
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范围,工作量巨大。老张正想说这可不好找,却见江澈已经戴上白手套,自己动手,拉开了一个标注着“扶贫办-201x”的柜子。
“张叔,您去忙吧,我自己来就行。找到后我跟您说一声。”
“这……行吧,那您有事随时叫我。”老张见江澈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给他泡了杯热茶,便悄悄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库房里只剩下江澈一个人。
他站在一排排冰冷的档案柜之间,仿佛置身于一片由时间和文字构成的森林。
【过目不忘】,启动。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飞速地掠过一份份已经泛黄的文件。
扶贫项目报告、交通建设规划、水利设施图纸、年度工作总结……无数的文字、数据、表格,像潮水般涌入他的大脑,被迅速地分类、筛选、过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老张在外面已经打起了瞌c睡,又被冻醒了好几次。他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只见那个年轻的县领导,依旧像一尊雕塑,不知疲倦地从一个柜子,走到另一个柜子,翻阅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江澈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手指,停留在了一份落款日期为八年前的、由县交通局和扶贫办联合出具的《关于对部分特困村落实施“村村通”工程补充规划的报告》上。
在这份报告的附件里,他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云顶村”。
报告里对这个村子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触目惊心。
“地处我县与长阳县、安平县三县交界之鸡鸣山深处,海拔1500米以上,常年云雾缭绕,故名云顶。全村在册127户,常住14户,均为60岁以上留守老人。通往外界唯一途径为清末修建之‘飞云索桥’,木质结构,全长180米,横跨黑龙涧,桥体老化严重,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建议立即筹备资金,勘探新址,修建永久性便民桥。”
报告的后面,还附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铁索吊桥,悬在深不见底的峡谷之上,云雾从谷底升腾而起,让那座桥看起来像是通往天国的阶梯,又像是随时会断裂的蛛丝。
江澈的目光继续向下。
他看到了一份会议纪要。是当年的县政府常务会议。会议上,原则上通过了这份报告,并决定将“云顶村便民桥”项目,列入下一年度的财政预算。
然而,当江澈翻到下一年度的财政预算报告和重点工程项目列表时,“云顶村”三个字,却消失了。
他没有停下,继续向后翻阅。
又过了一年,又一份类似的报告被提了上来,措辞更加紧急,说索桥的几根主承重木已经出现裂痕。
然后,又是一份会议纪要,再次“原则上通过”。
再然后,又一次在最终的计划里,石沉大海。
江澈像一个冷静的考古学家,沿着时间的脉络,一点点挖掘着这个被遗忘的承诺。他发现,在随后的几年里,云顶村就像一个皮球,在交通局、扶贫办、发改委之间被踢来踢去。
每个部门的理由都冠冕堂皇。
交通局说:“项目资金需由扶贫办专项列支。”
扶贫办说:“修桥属于基建,应由交通局主导。”
发改委则在项目评审意见里写道:“该项目惠及人口过少,投入产出比过低,建议暂缓。”
暂缓。
又一个暂缓。
八年时间,无数个“原则上同意”和“建议暂缓”,将一座桥的承诺,消磨得无影无踪。最后几年,甚至连提这个事的人都没有了。
云顶村,连同那14户留守老人,和那座危桥一起,被彻底遗忘在了故纸堆里,被遗忘在了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地图之外。
江澈合上了最后一份档案,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过多的同情。他只是觉得,这一切,真实得可怕,也荒谬得可怕。
这就是他上一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逻辑。一个项目的价值,往往不由它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决定,而是由它能带来多少看得见的“政绩”决定。
为十几户行将就木的老人,花几百万修一座桥?这笔账,在任何一位精于计算的官员看来,都是亏本的。
江澈靠在冰冷的铁皮柜上,闭上了眼睛。
系统的任务,是要他“修好回家的路”。
可他现在看到的,是一条被官僚主义、被利益算计、被集体性的漠视给堵死的路。想疏通它,比在悬崖上重新开凿一条路还难。
还有不到三天时间。
他一个即将离开的人,人微言轻,拿什么去撬动这个已经凝固了八年的僵局?
他忽然想起了周国华白天送别他时,那番情真意切的话:“到了省里,放开手脚干……万一有什么事,还有我,还有青阳县给你兜着。”
江澈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的弧度。
兜着?
书记,我马上就要给你送一份“大礼”过去了。
就是不知道,这份礼,您是接,还是不接?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档案室的电话机上。他没有去碰自己的手机,而是拿起了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
他需要一个最不可能,也最无法拒绝的“证人”。一个能把这件事,用最合理的方式,摆到所有人面前的人。
江澈的手指在拨号盘上顿了顿,然后,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睡意惺忪、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
是县电视台新闻部主任,李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