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城的冬意渐浓,但李晨所居的府邸内,却因接连传来的好消息而暖意融融,仿佛提前迎来了春天。
最先察觉异样的是心思细腻的明月。
一连数日清晨,这位素来温婉沉静的夫人都感觉胸中阵阵烦闷,对着平日喜爱的早膳也提不起胃口,甚至闻到些油腻气味便忍不住干呕。
明珠起初还笑话姐姐是前几日贪嘴吃坏了肚子,直到某日自己练完一套拳脚后,也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被侍女扶住后才缓过神来。
姐妹俩面面相觑,心中同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却又令她们心跳加速的猜测。
王府里经验老到的嬷嬷被悄悄请来,一番仔细的问询与隐秘的检查后,老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对着紧张等待的明月明珠连声道喜: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这是喜脉!两位夫人,这是都有喜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府邸,又飞快传到了正在城外视察新一段路基进度的李晨耳中。
李晨闻讯,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竟罕见地有些失态,手中丈量路基的木尺都差点掉落。
他强自镇定,对陪同的墨问归、老钱及一众官员简单交代几句,便翻身上马,带着赵铁兰等亲卫,一路疾驰回城。
回到府中,明月明珠已在阎媚的陪伴下,坐在暖阁里等着。
两女脸上都带着初为人母的羞怯、紧张与无法掩饰的欢喜,见到李晨进来,不约而同地想起身。
“别动,快坐着!”李晨连忙上前,一手一个轻轻按住她们的肩膀,自己则蹲下身,目光在两人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流连,眼中满是激动与温柔,“真的……都怀上了?”
明月红着脸,轻轻点头。明珠则大胆些,握住李晨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眼中闪着狡黠又幸福的光:“晨哥,你要当爹了!还是两个娃娃的爹!”
阎媚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这温馨一幕,英气的眉眼也柔和下来,笑道:“恭喜夫君,双喜临门!这下东川王怕是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果然,东川王刘琰得知消息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到了李晨府上,看着两个女儿,老怀大慰,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说了十几个“好”字,又忙不迭地吩咐王府上下,所有最好的补品、最细致的仆妇、最有经验的稳婆,统统往这边送,务必要确保两位夫人安然无忧,顺利生产。
“贤婿啊!好!太好了!”刘琰拉着李晨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本王……本王这下可就等着抱外孙了!咱们东川,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
李晨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郭孝的建议言犹在耳,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这不仅是家庭的喜事,更是稳定东川、巩固联盟的重要基石。
看着明月明珠依偎在一起,轻声讨论着未来孩儿的小名,阎媚在一旁含笑倾听,时不时插科打诨,李晨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责任感。
阎媚本打算等李晨这边修路事宜稳定些便返回草原红河谷,此刻见两位妹妹有孕在身,李晨身边也需要人照顾陪伴,便改了主意。
“夫君,红河谷那边有阿紫看着,出不了大岔子。修路的事,墨先生和老钱比我在行。我啊,就留在这儿,帮你照看明月明珠,顺便……也盯着你,不许你趁妹妹们身子不便,去外面拈花惹草!”
阎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惹得明月明珠掩口轻笑。
李晨自然乐得阎媚留下,有这位能文能武、爽利大气的夫人在身边,不仅内宅更添生气,许多外事也能多个人商量。
自此,李晨白日里依旧忙于督工修路、处理各方协调,但一到傍晚便准时回府,陪着三位夫人用膳说话,对明月明珠更是呵护备至。
阆中城内,潜龙布政使府邸日日洋溢着温馨喜悦的气息。
与此同时,远在西凉金城的白狐晏殊,在经过数日的深思熟虑与外围观察后,终于决定了切入西凉权力核心的第一步:接触楚怀城。
直接求见三王子董璋?太过突兀,也容易引起猜忌。
而以晏殊的眼光,早已看出那位面容儒雅中带着边塞风霜的楚怀城,才是目前董璋身边真正处理具体政务、掌控关键信息、并能影响决策的核心人物。
更重要的是,楚怀城是李晨正妻楚玉的二哥,这个身份让晏殊觉得,此人或许对“外部智慧”的接受度会更高一些。
如何“自然”地接触一位身处权力旋涡、必然戒备心重的将军幕僚?晏殊自有办法。
这日,金城最大的书院“崇文馆”内,正举行一场小范围的文会。
与会者多是西凉本地一些尚存风骨的文士,以及部分在董璋麾下任职、喜好文墨的官员。
楚怀城虽以军务、政事见长,但出身国公府,自幼受过良好教育,偶尔也会来此类场合,一则稍解案牍劳形,二则亦可观察士林风向。
文会进行到一半,众人正就一篇前朝边塞诗的意境争论不休时,一位坐在角落、须发花白、穿着朴素灰袍的老者忽然开口。
老者声音不大,却清晰平和,寥寥数语便切中那首诗在历史背景、作者心境与艺术手法上的要害,分析得鞭辟入里,让之前争论的几人都哑口无言,继而露出钦佩之色。
主持文会的馆主也是爱才之人,见这陌生老者言谈不凡,便上前请教姓名来历。
老者自称“山野散人晏明”,言道游历四方,途经西凉,慕名前来一会西凉文华。
其言谈举止,从容淡定,学识渊博,对经史子集、兵法政略乃至各地风物竟都信手拈来,见解独到,很快便吸引了全场注意。
楚怀城原本只是静坐旁听,此刻也不由对这自称“晏明”的老者生出了几分兴趣。
尤其是当话题无意间转到当今西凉局势与边塞防御时,老者几句看似随意的点评,却隐隐点出了西凉目前防御体系的几处薄弱环节与潜在隐患,而这些,正是楚怀城近日与幕僚们反复推演、深感头疼的问题。
文会散后,楚怀城主动上前,与“晏明”攀谈起来。
“晏老先生见识广博,针砭时弊,切中肯綮,怀城佩服。”
楚怀城拱手,态度客气而谨慎,“方才听老先生谈及边塞防御,似有未尽之意?如今西凉多事,怀城忝为幕僚,对此类实务最为关切,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晏殊(晏明)捻须微笑,目光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已届中年、眉宇间藏着忧思与坚韧的将军。
“楚将军客气了。老朽山野之人,不过信口胡言,岂敢当‘请教’二字?只是行走四方,见得多些罢了。西凉……地险民悍,然四面受敌,内有不靖,确如负重行于薄冰之上。守,须得守得铁桶一般,滴水不漏;进,则需寻得破局之机,否则困守之地,终难持久。”
楚怀城心中微震。
这老者寥寥数语,竟将西凉困境概括得如此精准!
他态度愈发恭敬:“老先生所言极是。守,如何能固若金汤?进,破局之机又在何方?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晏殊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望了望天色,道:“今日天色已晚,楚将军想必还有公务。若将军不嫌老朽絮叨,明日午后,老朽暂居的‘悦来客栈’甲三号房,或可再与将军煮茶一叙,聊聊这西凉的山川地理,古今故事。”
这是主动邀约,也是进一步的试探。
楚怀城看着老者那双清澈平静、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下:“如此,怀城明日必当叨扰。悦来客栈甲三号房,怀城记下了。”
两人拱手作别。
楚怀城望着老者(晏殊)在哑仆搀扶下缓缓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心中疑窦丛生。
这“晏明”究竟是何方神圣?其谈吐见识,绝非常人。
是敌?是友?或是……某个隐世高人,恰巧途经此地?
无论如何,明日之约,楚怀城决定赴会。
西凉正值用人之际,若此人真有经世之才,或可引荐给三王子。即便有诈,在自己控制的金城,见招拆招便是。
而回到客栈的晏殊,则对哑仆微微点头:“第一步,成了。明日,便看看这位楚将军,究竟有几分斤两,又能否成为沟通那位三王子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