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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临安府郊外这片隐秘的河滩,成了施全的修罗场与圣殿。

河滩依旧,嶙峋的怪石沉默地见证着少年日渐挺拔的身姿与愈发沉凝的气质。曾经单薄的麻布短褂早已磨破,换上了一身更为结实耐磨的靛青色粗布劲装。施全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悠长而深沉,每一次发力,肌肉的贲张与筋骨的低鸣都充满了力量的美感。他如同一块被时光与汗水反复锻打淬炼的寒铁,褪去了最初的粗粝与躁动,显露出内敛的锋芒。

正午炽烈的阳光炙烤着鹅卵石。施全的身体绷成了一张蓄满力量的大弓,他深吸一口气,腹部肉眼可见地收缩塌陷,随即小腿肌肉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左右双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如剑,刹那间化作十几道凌厉的虚影!嗤嗤嗤嗤!尖锐的破空之声连成一片!

目标并非活物,而是身前那排早已被蹂躏得千疮百孔、布满深浅不一指洞的坚硬鹅卵石!每一次并指点出,指尖都带着一丝微弱却凝聚到极点的穿透劲风,精准地刺向石面。坚硬的石屑簌簌飞溅,留下一个个边缘光滑、深达寸许的孔洞!点、戳、剔、抹……指法在基础刺击的基础上变幻莫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节奏感。

就在这时,肖雯雯动了。她依旧站在那块高石之上,身形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飘然而下!没有动用任何超越时代的科技力量,仅仅是凭借这十年间不断观察、推演施全武艺进展而同步提升的自身格斗本能和对人体极限的理解。她的动作快到极致,仿佛融入了流动的阳光里,右手四指并拢,凝聚着千锤百炼的力道,如同无声的毒蛇,精准无比地啄向施全右肩胛骨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筋络节点!那里正是他此刻指法流转时,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微妙空隙!

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施全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千锤百炼出的身体本能接管了一切!疾风骤雨般的指法瞬间收敛,前冲之势诡异地一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拉扯,违背惯性般硬生生向左侧旋身!同时,原本点向前方的右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电般回撤上撩,并拢的双指化点为拂,如同灵犀一指,带着切割空气的锐啸,精准地撞向肖雯雯啄来的手腕内侧!

嗤——!

两人的手臂在极小的空间内高速交错!指尖与手腕侧面的皮肤高速摩擦,发出尖锐的撕裂声。施全只觉得指尖传来一股巨大的震颤力道,手臂瞬间酸麻,整个人被那股力量带得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他低头看向指尖,一道细微的血痕正缓缓渗出。

肖雯雯的身影早已飘然退开,重新稳稳落在一块石头上,仿佛从未移动过。她看着施全指尖的血痕,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认可。

“还算凑合。”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波澜,“指法快则快矣,变化也够诡诈。但劲力流转之间,还不够圆融无碍,‘气’散于表,未能凝于一点。方才那一啄,若是毒刃,你这条胳膊已经废了。”

施全低头看着指尖的血痕,又抬头看向肖雯雯,眼中没有愤怒,只有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一丝挑战强者的兴奋:“请先生再指教!”他再次摆开了起手式,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肖雯雯的身影。

肖雯雯却不再看他,目光投向不远处河滩上散落的一些大小不一的圆形石块。“去,把那些石头搬过来。”她指向那些石块,“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堆在一起。”

施全不明所以,但仍依言照做。很快,他用那些形状各异、表面湿滑的石块,在河滩中央堆起了一座摇摇欲坠、极不稳固的石堆,最高的地方离地约有一人多高。

“站上去。”肖雯雯命令道。

施全微微皱眉,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提气轻身,如同狸猫般几个轻巧的纵跃,稳稳落在了那堆滑溜不稳的石块顶端。刚一落下,脚下几块圆石便滚落开去,整个石堆猛地一晃!施全身体瞬间绷紧,腰腿发力,如同风中劲草般极力维持着平衡。

“站桩。”肖雯雯的声音再次响起,“混元桩。半个时辰。”

施全心中凛然,立刻将双脚分开,脚跟入地,腰背挺直,沉肩坠肘,摆开了混元桩的架子。他努力将重心沉降,双脚如同吸盘般牢牢抓住脚下不断滚动的石头。然而,这极度不稳定的根基,让他每一次微小的重心调整都变得异常艰难,稍有不慎便会摔下去。他全身的肌肉不得不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微调状态,汗水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衣衫。

“心定。”肖雯雯的声音如同钟磬敲在他混乱的意识里,“意守丹田,气沉涌泉!专注于你的重心,感受每一块肌肉的牵拉,每一寸骨骼的支撑!外物再晃,你的‘轴’不能晃!若这点干扰都受不住,日后千军万马之中,战鼓雷鸣之时,心旌动摇,便是取死之道!”

施全猛地咬紧牙关,强行摒弃掉脚下石块滚动的杂音和身体失衡的威胁感,将所有意念强行沉入身体的核心,沉入那无形的丹田一点。渐渐地,他急促的呼吸开始变得悠长,绷紧如弓弦的身体也缓缓松弛下来,虽然脚下的石块依旧在滑动,他整个人却如同与这堆乱石融为了一体,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在微微晃动中保持着整体的稳定。

阳光灼烧着河滩,汗水滴落在滚烫的石头上,发出滋滋的轻响。施全沉浸在对身体绝对掌控的奇妙境界里,浑然忘却了时间。半个时辰的煎熬,如同一次对意志的彻底熔炼。

当肖雯雯终于说出“停”字时,施全缓缓收功,从石堆上跃下。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他竟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脚下坚实的大地也变得有些不真实。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奇特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通透感同时袭来。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感觉对身体的掌控力似乎又提升了一个微妙的层次。

“今日至此。”肖雯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体悟,“回去之后,把上次抄录的《尉缭子》‘兵令’二篇,再默写三遍。明日起,习练马术。”

她说完,转身便走,留下施全独自站在满地的乱石当中。施全望着她消失在河滩远处的背影,眼中之前的兴奋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坚韧和渴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重新走向那堆乱石,再次跃了上去,重新摆开了混元桩的架子。

先生只要求半个时辰?不,远远不够。他要站到日头西沉,站到这堆石头再也无法撼动他分毫!

夏日的热浪笼罩着临安府,蝉鸣声嘶力竭。施全牵着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健壮河曲马走出城门。这是肖雯雯托人从西北弄来的战马后裔,性子暴烈,远比南方温顺的矮脚马难驯。施全的手轻轻抚过黑马油光水滑的鬃毛,动作看似轻柔,却蕴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黑马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眼神桀骜,蹄子不安地刨了几下地面,但终究没有反抗。

他们来到城外一片开阔的草场。施全熟练地检查鞍鞯,确认肚带收紧后,深吸一口气,左脚踩住马镫,右手按鞍,腰腿发力,整个人如同轻灵的羽毛般稳稳翻上马背。动作干净利落,已不见丝毫生涩。

“驾!”一声轻喝,双腿一夹马腹。

黑风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蹿了出去!强劲的冲力让施全的身体微微后仰,但他腰背挺直,核心发力,瞬间便调整好了姿态,如同焊在了马背上。风声在耳边呼啸,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策马狂奔带来的速度与激情,让他胸中那股压抑许久的豪情猛烈地燃烧起来。他甚至能感受到身下这狂暴生灵奔腾时肌肉的律动与血脉的贲张,人借马力,马借人势,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意直冲头顶!

然而,这快意仅仅持续了片刻。

“目标,前方桦树林!穿林!”肖雯雯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穿透风声骤然在他耳边响起。

施全心头一凛,眼中掠过一丝兴奋的厉色。“驾!”他猛地一抖缰绳,双腿用力叩击马腹!黑风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速度再次飙升,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前方那片稀稀疏疏却枝杈横生的桦树林!

一人一马如同飓风般卷入林中!马蹄踏碎枯枝败叶,溅起泥土。前方的视线被交错的树干和低垂的枝桠切割得支离破碎。一根斜伸出的粗壮树枝如同拦路的巨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呜声,狠狠抽向施全的面门!

箭不容发之际,施全猛地伏低身体,几乎将脸贴在了黑风急速起伏的鬃毛上!呼!带着劲风的树枝擦着他的头皮掠过!他甚至能闻到木头断裂处的清冽气息!

刚躲过一击,侧面一根更为低矮、末端尖锐如矛的断枝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刺向他肋部!

施全瞳孔骤缩!身体在高速冲刺的马背上猛地向右后方旋转!动作幅度之大让人怀疑他的腰会被生生折断!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那截断枝的根部!喀嚓!坚韧的硬木在他指力下应声而断!

断裂的尖刺枝干被他甩手掷出,如同投矛般钉入前方一棵桦树的树干,入木三分!

没有丝毫喘息,一根横亘在小路上的巨大朽木赫然出现在马蹄前不足三尺!黑风长嘶一声,出于本能猛地扬蹄人立而起!

巨大的惯性让施全的身体瞬间被抛离马鞍!一旦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间,施全眼中厉芒爆闪!他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借助这股抛离之力,腰腹核心爆发出恐怖的扭力!人在半空,身体如同陀螺般凌空一旋!双腿如同铁钳般瞬间绞住了惊马扬起的脖颈!同时右手死死抓住鞍鞯前端的铁环!

黑风落地,前蹄重重踏在朽木之上!而施全凭借那一绞一抓之力,硬生生将自己即将飞出的身体拽了回来,如同鬼魅般重新落回马鞍!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吁——”施全勒紧缰绳,剧烈喘息。汗水顺着额角滚落,心脏擂鼓般狂跳。刚才那一刻的凶险,让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肖雯雯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不远处一棵桦树下,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缓缓走近,目光扫过施全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钉在树干上兀自颤动的断枝,最终落在他脸上。

“马速尚可,闪避也算灵活。”她的评价依旧吝啬,“但遇险应变,过于依赖蛮力硬抗。”她指向那根断裂的树枝,“若那断枝是金人的狼牙铁棒,你硬抓的左手已被绞碎。”又指向那截朽木,“战场之上,随处皆是绊马索、拒马桩,你还能次次都靠抱住马脖子?”

施全刚经历生死一线,气息尚未平复,闻言眼神一凝,沉默不语。

“记住,战场骑兵,首重破阵凿穿,一击远遁。而非逞匹夫之勇,与障碍缠斗。”肖雯雯的声音冷硬如铁,“你的目标是敌军的统帅、阵眼、旗手!而不是路上的石头木头!遇阻,能避则避,能绕则绕!若避无可避,当以最短的距离、最强的爆发力,将其凿穿、撞碎!而非像猎犬一样被它们绊住脚步!”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临安府太小,你的筋骨也已初步长成。是时候了。”

施全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已久的火焰瞬间被点燃,烧得瞳孔都亮了起来!他知道“是时候了”意味着什么!

“明日此时,”肖雯雯的目光穿透稀疏的桦树林,仿佛望向更遥远的烽烟之地,“带你去见一个人。岳飞,岳鹏举。”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施全耳边炸响!岳飞!那个早已名震中原,在茶馆说书人口中如同天神下凡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岳元帅!那个让他无数次在梦中握紧拳头,渴望追随其后、驱除鞑虏的盖世英雄!

巨大的冲击和狂喜瞬间淹没了他。十年!整整十年的非人磨砺,无数次在泥泞中挣扎爬起,无数次在伤痛中咬紧牙关……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为了有资格站到那个男人的面前,为了追随那面猎猎旌旗,去实现胸中那早已熔岩般滚烫的夙愿!

施全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和一种命运转折的巨大冲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潮,双手抱拳,对着肖雯雯深深一躬,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却又掷地有声:

“先生再造之恩,施全……永世不忘!”这一躬,饱含了十年血泪磨砺的艰辛,亦点燃了奔赴沙场的万丈豪情。

晨曦初透,岳家军大营的轮廓在薄雾中显现。

营盘依山傍水,扎得极其严谨。拒马桩、壕沟、箭楼错落有致,无声地散发着森然肃杀之气。营门守卫的士卒身着半旧的红袄军服,腰挎战刀,手持长枪,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靠近营盘的人。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汗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低沉而有节奏的呼喝操练声从营内深处隐隐传来。

施全牵着黑风,紧随在肖雯雯身后一步之遥。他强迫自己挺直腰背,目不斜视,但胸腔里的心脏却在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十年磨砺赋予他的沉凝气场,在这座象征着血火与荣耀的巨大军营面前,第一次显得有些不够用了。目光掠过那些眼神锐利的守卫、寒光闪闪的兵刃、远处校场上腾起的烟尘……每一处细节都让他感受到一种磅礴的压力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

“站住!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守卫军官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目光如电,在肖雯雯那身与时代格格不入却气势沉凝的装扮和施全牵着的明显不凡的战马身上扫过,带着审视。

肖雯雯停下脚步,并未出示任何文书信物,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了营门前的薄雾:“烦请通禀岳元帅,故人肖雯雯,携抗金志士施全前来拜会。”

守卫军官眉头紧锁,显然从未听过“肖雯雯”之名,但对方那份平静下隐含的、不容置疑的气度,以及那个牵马少年身上隐隐透出的彪悍之气,都让他不敢怠慢。“在此等候!”他丢下一句,转身快步奔入营中。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对施全而言却格外煎熬。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响。

片刻,营内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沉稳的脚步声。两道身影出现在营门通道的尽头。

当先一人,身量并不十分魁梧,却如渊渟岳峙。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士卒红色战袄,未着甲胄,脸上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倦,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炼过的寒星,锐利、清明,蕴含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威严沉毅,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正是岳飞,岳鹏举!那股久经沙场、肩挑河山的厚重威仪,即使相隔十数步,亦如实质般沉沉压来!

施全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为之停滞!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就是岳元帅!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和憧憬中的身影!真正的、活生生的岳元帅!

岳飞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肖雯雯身上。当他看清肖雯雯面容的瞬间,眼中那份沉稳的锐利倏然一变!一种极其强烈的震动和难以置信的惊愕清晰地掠过他的眼眸!他的脚步甚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某种超出理解的、绝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先生……真的是您?!”岳飞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依旧波动明显的激动。他甚至下意识地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类似晚辈见到长辈的、极其郑重的礼节!这个动作落在旁边紧随的亲卫张宪眼中,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脸上也瞬间布满了惊疑!

肖雯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鹏举,别来无恙。十年之期,幸未负约。”

“十年……”岳飞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的震惊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深沉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随即转向了肖雯雯身后一步、挺立如松的施全身上。那审视的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实质压力,缓缓扫过施全挺拔的身姿、沉稳的气息、以及那双此刻虽竭力保持平静却依旧灼热如火的眼眸。

“这位便是……”岳飞的声音恢复了平稳。

“施全。”肖雯雯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十年磨一剑,可堪一用。”

这八个字的评价,如同金石掷地!岳飞的眉峰微微一挑,目光在施全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迥异于寻常新兵的沉凝气质,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锋芒内敛,却透着隐隐的寒意。

“既是先生引荐之人,”岳飞沉声道,语气郑重,“岳飞岂敢怠慢。张宪!”

“末将在!”一直跟在岳飞身后、身材魁梧如同铁塔般的亲卫大将张宪立刻上前一步,声若洪钟。

“带这位施全兄弟先去安置,熟悉营务。”

“遵命!”张宪抱拳应诺,看向施全的目光带着审视与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岳飞态度的接纳。

施全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对着岳飞,抱拳躬身,动作标准而有力,声音因巨大的激动而带着一丝压制不住的微颤,却清晰无比:“末将施全,见过岳元帅!愿追随元帅,杀敌报国,万死不辞!”

岳飞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点了点头:“好,先去安顿吧。”

施全再次深深一躬,这才跟着张宪,大步走入那扇象征着全新征途的营门。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踩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坎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命运的河流已然改道,奔涌向那血与火交织的战场深处。

肖雯雯看着施全消失在营门通道的背影,目光幽深。她转向岳飞,那份面对施全时的平静悄然褪去,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鹏举,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秋意肃杀,长江浩荡东流。采石矶,这座控扼大江天险的嶙峋石矶,此刻却笼罩在凛凛兵戈之下。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金军船队几乎遮蔽了宽阔的江面!巨大的楼船如同移动的堡垒,船船舷两侧伸出密密麻麻的拍杆(用于撞击敌船的巨型杠杆武器),黝黑的拍杆顶端包裹着沉重的铁块,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无数舢板小船如同嗜血的鲨群,环绕在大船周围,上面挤满了身披厚重札甲、手持弯刀长矛、面目狰狞的金兵。他们口中发出怪异的呼号,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卷过江面!

战鼓声!沉重、巨大、如同闷雷滚动般的战鼓声从金军大阵深处传来,一声声砸在岸边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头!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带着摧毁一切意志的狂暴力量!

巨大的拍杆在绞盘和绳索的牵引下缓缓升起,蓄势待发!一旦靠近宋军战船,这些恐怖的攻城锤便会轰然砸下,瞬间将相对脆弱的宋舰化为碎片!

“稳住!弓弩手!准备火箭!”王贵站在一艘中型战船的船头,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压下那令人窒息的鼓声。但他粗犷的脸上肌肉紧绷,额头青筋暴跳,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金军的威势,如同山岳倾覆般压来!

施全站在另一艘艨艟战船的前甲板上。他穿着一身轻便的皮甲,腰佩长剑,并未持盾,在周围一片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宋军士兵中显得格外醒目。江风吹拂着他额前几缕汗湿的黑发,露出下方那双沉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他如同磐石般钉在甲板上,目光穿透喧嚣的战场,死死锁定在金军中军一艘悬挂着猛虎战旗的巨大楼船上——那是金军前锋主将完颜亮的旗舰!

惊涛拍岸,鼓声如雷!

“放!”金军阵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号令!

轰隆隆!如同雷霆炸裂!数十艘金军楼船上的巨型拍杆轰然砸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距离最近的宋军船只!

咔嚓!轰!!!

木屑混合着血雾冲天而起!一艘宋军艨艟战舰的侧舷被一记沉重的拍杆直接命中!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核桃,坚固的船板瞬间爆裂开一个恐怖的窟窿!江水疯狂倒灌!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迅速倾斜!船上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坠入冰冷的江水中!

“左翼!支援左翼!”王贵的吼声变了调,带着绝望的嘶哑。

宋军的阵型被这狂暴的一击瞬间撕裂了一个缺口!金军的呐喊声陡然拔高,士气狂涨!更多的拍杆在绞索声中再次被缓缓升起!如同悬在宋军头顶的死亡巨锤!

巨大的拍杆再次带着死亡的阴影砸落!这一次,目标直指一艘突前试图堵住缺口的宋军指挥舰!船上将士脸色煞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右满舵!顶风!冲上去!”一个清越而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劈开阴霾的利剑,骤然响起!压过了战鼓、喊杀与巨木撞击的轰鸣!

是施全!

他所在的那艘艨艟战船,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在他的厉喝指挥下,船身猛地一个剧烈的倾斜转向!船帆呼啦啦地调整角度,借着骤然加强的侧逆风,竟以一种近乎自杀般的决绝姿态,斜刺里加速,朝着那艘即将被拍杆毁灭的指挥舰前方猛冲而去!

“施老弟!不可!”王贵目眦欲裂!这简直是送死!

轰隆!!!

沉重的拍杆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落!

目标,正是施全指挥的那艘艨艟!

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整艘艨艟剧烈地摇晃,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而,预想中船体崩塌、将士坠江的惨剧并未发生!那粗壮的拍杆末端,铁锤般的重头,竟然被硬生生卡在了艨艟战舰刻意加高加固的船楼与桅杆之间的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

施全在巨震中如同钉子般稳住身形,眼中寒芒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砍绳索!斩铰链!”他的吼声穿透混乱!

早已得到命令、潜伏在船楼两侧的十几名精悍宋兵猛地跃出!他们手持沉重的战斧和大砍刀,如同猿猴般攀附在剧烈摇晃的船体上,对准那些绷紧如弓弦、维系着拍杆力量的粗大绳索和铰链结构,疯狂劈砍!

嘣!嘣嘣嘣!

坚韧的牛筋混合金属丝的绳索在锋利的斧刃下纷纷崩断!沉重的拍杆失去了牵引,如同折断翅膀的巨鸟,轰然砸落江中,溅起冲天水柱!

“火箭!目标——绞盘!”施全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战场上的定音鼓!

早已引弓待发的弓弩手们,瞬间将燃烧着的火箭对准了金军楼船上那暴露出来的、驱动拍杆的巨大木制绞盘!

嗡——!

一片刺耳的弓弦撕裂空气的尖啸!数十支燃烧的火箭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攒射向目标!

噗噗噗噗!

火箭如同火雨般钉入绞盘!干燥的木料瞬间被点燃!火苗舔舐着油脂绳索,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而起!金军楼船上顿时一片混乱!负责操作绞盘的金兵惨叫着拍打身上的火焰!

一艘金军主力楼船的进攻核心,被施全这精准到极致、又悍不畏死的一撞、一斩、一射,彻底瘫痪!

“好!”王贵看得热血沸腾,猛地一砸船帮,“快!跟上去!堵住缺口!给我射!射那些放火箭的混蛋!”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机会!反击的机会!

宋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点燃了血性!左翼的缺口被后续冲上的战舰死死堵住!火箭如同复仇的毒蛇,更加密集地射向其余金军楼船的船帆、船楼、绞盘!

“擂鼓!进军!”施全站在剧烈摇晃的船头,长剑猛地指向金军中军那艘悬挂猛虎战旗的楼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战场的魔力,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一艘宋军战舰上官兵的耳中!

“目标——完颜亮!凿穿中军!”他的吼声如同惊雷,撕裂了金军狂嚣的鼓噪!宋军战舰如同被惊醒的群鲨,在施全那艘一往无前、如同尖刀般的艨艟引领下,朝着金军的心脏地带,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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