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架上的理财产品说明书用铜钉装订,薛郎朗随手翻到第二页,3.2%的年化利率在灯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指尖划过“风险提示”四个字时,玻璃门外传来皮鞋跟叩地的声响,像有人用黄铜镇纸敲了敲他的回忆。
郑半桥的藏青色制服熨得能切开空气,领带夹上的碎钻在握手时闪过冷光。
在距离薛郎朗尚有五米之际,郑半桥便沉稳地伸出右手,声音低沉地传进了薛郎朗的耳中:“薛老板如此年轻有为,实乃时代之幸!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薛郎朗微笑着伸出右手,与郑半桥紧紧握在一起:“过奖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当薛郎朗将整包十二万现金放上柜台时,这位从业二十年的老银行家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十二沓钞票整齐码放成的方柱,足有半臂之高。
“薛老板目光远大。”郑半桥的手指在计算器上迅速跳动,“五年期定存的话,到期本息能多拿一万八——”
“存活期。”薛郎朗果断打断他,用指腹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钱要随着头脑灵活运转,说不定明天就有急需用钱之处。”
郑半桥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零点三秒,随即便用指腹摩挲着鼻尖:“明白,生意人最注重的就是一个‘活’字。”
打印机吐出存折的刹那,薛郎朗瞥见王思语悄然立于贵宾区门口,工牌上的银链在锁骨处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王思语见薛郎朗出来,便上前微笑着说:“薛先生,我送您出去。”两人并肩走出银行,外面阳光正好。薛郎朗告别了王思语,便径直前往家禽市场。
家禽市场里热闹非凡,各种家禽的叫声此起彼伏。薛郎朗在市场里四处转悠,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每一家摊位。
纯熙现在正在坐月子期间,每天一只鸡是必不可少的。
突然,他在一个摊位前停了下来,摊位上的鸡羽毛油亮,精神抖擞。
“杨氏家禽铺”
当薛郎朗靠近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气味撞得皱眉——混合着稻草、鸡血和铁锈的腥甜,像把钝刀在鼻腔里来回划拉。
穿蓝布衫的杨城正弯腰给母鸡拔毛,刀刃在夕阳下泛着暗红,每片鸡毛落下都带着点淋漓的血珠。
“杨老板,送货吗?”薛郎朗的声音混着铁门的吱嘎,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男人抬头的刹那,眉骨下的阴影里闪过冷光。长期握刀的虎口结着厚茧,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血渍,看人的眼神像在称量案板上的肉块。
“小本生意,不送。”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弹簧,每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冷硬。
薛郎朗扫过地上的竹笼,二十只土鸡正在稻草里刨食,鸡冠红得像火漆印。“柏杨坪,二十只。”他抽出两张百元钞拍在沾满血渍的柜台上,新钞的脆响惊得母鸡扑棱翅膀,“包括运费。”
杨城的菜刀停在半空,刀疤纵横的手背青筋跳动,这叠钞票比他整个月的流水都厚。
他忽然甩了甩手上的血沫,刀刃“当啷”砸进砧板,木屑混着鸡毛在阳光里飞舞:“后山车路陡,摔死不赔。”
三轮车发动时喷出的汽油味钻进鼻腔,薛郎朗挤在驾驶座边缘,感受着铁皮车身的震颤。
杨城的后背像块晒硬的老牛皮,隔着粗布衫都能摸到突出的骨节。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裂缝时,他看见车斗里的竹笼在颠簸中摇晃,土鸡的啼叫混着发动机的突突声,织成一张粗粝的网。
暮色漫进天井时,薛定国的锄头“咣当”砸在青石板上。他看见儿子正从三轮车上往下搬竹笼,二十只土鸡的啼叫惊飞了檐角的归鸟。
张晓娟的背篼里漏出几把豇豆,在地上滚成翠绿的河流——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的解放鞋上没有半点泥星,袖口还沾着城里商店才有的那种肥皂香。
“妈,开鸡圈!”薛郎朗的声音带着笑意,惊得老母鸡从墙根窜出来。
张晓娟慌忙放下背篼,指尖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儿子上次这样喊她,还是十年前帮着收玉米的时候,那时他的手还没现在这么宽大,晒得黝黑的胳膊上全是被玉米叶划的红痕。
鸡圈门打开的瞬间,土鸡的扑棱声混着泥土的腥气涌出来。
“发横财了?”张晓娟故意板着脸,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
薛郎朗抬头时,她看见儿子眼底映着将熄的晚霞,像浸了蜜的琥珀:“妈,先关鸡,回头说。”
当最后一只鸡钻进草窝,薛郎朗从帆布包里掏出纸袋:“爸,试试新衣裳。”
深蓝色的咔叽布在暮色里泛着微光,针脚细密得能照见人影。
薛定国接过时,粗糙的掌心划过光滑的布料,突然想起去年儿子打架进派出所,他去领人时看见的那件破t恤,领口处全是烟灰烧的洞。
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纯熙的身影在窗纸上晃了晃。薛郎朗的脚步突然加快,塑料包装袋在晚风中发出细碎的响。
张晓娟看着他的背影,发现儿子的肩膀比春耕时宽了许多。
厨房飘来柴火的香气时,薛郎朗正坐在床头看妻儿。纯熙怀里的婴儿皱巴巴的,像只没长开的小耗子。
他递上补品时,注意到妻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和他新买的的确良衬衫形成刺眼的对比。
“小咪长大了。”张晓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手里攥着儿子送的蓝布衫,指尖划过盘扣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早产的婴儿在土炕上啼哭,她咬着牙给孩子起小名,盼着“小咪”这个软乎乎的名字,能让苦命的孩子少遭些罪。
窗外的星星亮起来时,薛郎朗靠在门框上抽烟。烟头明灭间,他看见父亲蹲在鸡笼前数鸡,背影像座矮矮的山。
母亲在厨房剁菜的声音混着婴儿的呢喃,织成一张温暖的网。指间的新钞还带着银行的冷香,却比不过这人间烟火的温度——原来真正的资格,不是手里的钞票,而是让家人眼里有光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