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沉重的楠木大门,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猛地推开。
“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像一把钝刀,割裂了堂内凝重而紧张的空气。
门口,孙尚香一身利落的武人劲装,俏生生地站着,身后是庭院里明媚的阳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边。她的脸上没有往日的娇憨,也没有方才的落寞,只有一种久经沙场的将领才有的冷静与锐利。
“你们的计策,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亮如冰,掷地有声,让堂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守在门口的两名亲卫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请罪:“主公,夫人她……”
姜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打断的不悦,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
典韦和许褚则像是两头被惊扰的猛虎,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将姜宇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外人”。在他们简单的脑子里,军机重地,除了主公和军师,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哪怕是主公最宠爱的夫人。
唯有郭嘉,那双看似醉眼惺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他没有动,只是抱着酒葫芦,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孙尚香,像是在欣赏一件出鞘的绝世兵器。
“夫人请讲。”姜宇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
孙尚香迈步走入堂中,她的目光没有在典韦和许褚身上停留,而是径直落在了那巨大的沙盘之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郭嘉刚刚勾勒出的那片开阔水域,以及那代表着“火攻”的红色标记。
“军师的计策,火烧长江,以‘踏浪车’为引,猛火油为料,听上去天衣无缝。”孙尚香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她对军事的熟悉程度,让典韦和许褚都有些意外。
“但是,”她话锋一转,伸出手指,点在了沙盘上那片代表江东水师的密集旗帜上,“你们算准了天时地利,却算错了一个人。”
“谁?”郭嘉眯着眼问道。
“周瑜。”孙尚-香吐出两个字。
“赤壁一战,他便是靠火攻一战成名,名动天下。你们以为,一个将火攻之术用到极致的人,会想不到别人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他吗?”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姜宇和郭嘉:“你们把战场选在巴陵与赤壁之间的开阔水域,想毕其功于一役。这想法没错,但周公瑾也一定能想到。他甚至会故意将主力舰队驶入这片水域,引诱你们动手。”
郭嘉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没有反驳,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蒙冲斗舰,船体蒙着生牛皮,浸过桐油,本身就不易点燃。三百艘蒙冲,足以在江面上组成一个巨大的移动壁垒。你们的‘踏浪车’就算能隔绝火焰,又如何能冲破三百艘蒙冲组成的船阵,将猛火油精准地洒遍江面?”
“更何况,”孙尚香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周公瑾用兵,虚实相生。他既然敢大张旗鼓地把三百艘蒙冲摆出来,就一定在暗处藏了后手。或许是擅长夜袭的解烦卫,或许是甘宁将军率领的百骑劫营,又或许……他早已在江心布下了专门用来对付火船的暗桩与水鬼。”
“你们的火攻一旦发动,或许烧掉的不是他的舰队,而是我们自己精心准备的‘踏浪车’和宝贵的猛火油。届时,我军奇兵尽失,士气受挫,而他则可以逸待劳,从容收拾残局。”
一番话,说得堂内鸦雀无声。
典韦和许褚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了。原先军师那套让他们热血沸腾的计策,似乎被夫人几句话说得千疮百孔。
姜宇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孙尚香说的,很有道理。他和郭嘉,都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式,他们从战术层面推演了无数种可能,却忽略了对方主帅的性格与心理。
郭嘉沉默了片刻,忽然嘿嘿一笑,灌了一大口酒:“夫人对周郎,可真是知之甚深啊。”
这句带着调侃的话,让孙尚香的脸颊微微一红,但她立刻恢复了镇定,迎上郭嘉的目光:“我不仅了解他,更了解江东水师的每一个人,每一艘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灼灼地看向姜宇。
“所以,这场仗,我来打!”
“什么?!”典韦第一个叫了起来,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孙尚香,“夫人,你莫不是在说笑?这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家,凑什么热闹!”
“就是!”许褚也跟着瓮声瓮气地嚷道,“主公的金身,岂能让你去冒险?俺们哥俩的锤子和大斧,可不是吃素的!”
姜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孙尚-香,等待着她的下文。
孙尚香没有理会典韦和许褚的咋咋呼呼,她走到姜宇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火攻,要用。但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烧一片江,而是点一把火。”
“一把,足以让整个江东舰队都陷入混乱的火。”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把那一百艘‘踏浪车’交给我。”
“我不要多余的兵力,只要‘尘风堂’里最精锐的一百名死士,他们要会操船,更要不怕死。”
“我将亲自率领这支舰队,不与敌军主力纠缠,像一把尖刀,直插他们的心脏!”
“直捣中军,阵斩周瑜?”郭嘉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明白了孙尚香的想法。
“不。”孙尚香摇了摇头,“周瑜身边,必然护卫重重,想在万军之中斩他,难如登天。而且,他若死了,江东军心虽乱,却也会哀兵必胜,与我们死战到底,得不偿失。”
“我的目标,不是他的人。”
孙尚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是一种姜宇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既熟悉又陌生。
“是他的帅船,和他身边所有的指挥舰船。”
“江东水师,号令传达,皆靠旗语与鼓声。只要烧了他们的指挥系统,斩断他们的耳目,那数千艘战船,十万大军,就会瞬间变成一群没头苍蝇,一盘散沙!”
“到那时,他们阵型大乱,互相冲撞,我们的大部队再从两翼杀出,分割包围。这,才是真正的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斩首战术!
姜宇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这个计划,比郭嘉的火烧长江,更加疯狂,更加大胆,也更加凶险!
“不行!”姜宇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
让他亲手将自己的妻子,送入九死一生的险境,他做不到。
“危险?”孙尚香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也带着一丝骄傲,“姜宇,你忘了我是谁了吗?”
“我是在战船的甲板上长大的,是在弓弦的嗡鸣声中学会走路的。我闭着眼睛,都能闻出哪艘船是周瑜的座驾,哪面旗是甘宁的将旗。长江的水,对我而言,就像家里的后院池塘。”
“这件事,整个荆州,只有我能做到。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商议。”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是我作为你的妻子,作为汉王府的女主人,必须承担的责任。你若想守住荆州,守住我们的家,就必须信我。”
姜宇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决心,一个将领的担当,还有一个妻子的……决绝。
“主公,”郭嘉的声音在一旁悠悠响起,“兵者,诡道也。夫人此计,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乃是上上之策。天下人,谁能想到,我军的雷霆一击,竟是由汉王夫人亲自操刀?”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再者说,若此战功成,夫人威名,必将传遍天下。到那时,孙仲谋再想动什么心思,就得掂量掂量,他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主公您了。”
郭嘉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姜宇心中最后一道锁。
他知道,郭嘉说得对。这一战,对孙尚香而言,不仅仅是一场战斗,更是一场洗礼。若能功成,她将彻底摆脱“孙权之妹”的身份,真正成为独一无二的“汉王夫人孙尚香”。这对于她,对于整个荆州的未来,都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姜宇沉默了良久,终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我答应你。”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孙尚香的手,她的手有些冰凉,却充满了力量。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姜宇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郑重。
“第一,典韦率三千虎卫,作为你的后援。你的舰队一旦得手,他会立刻率军接应,为你杀开一条血路。”
“第二,许褚率三千强弩手,在沿岸设伏。无论战况如何,他的箭,会为你清扫一切敢于靠近你的敌人。”
“第三,”姜宇的声音,几乎是在恳求,“活着回来。”
孙尚香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字。
“好。”
她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便走出了议事堂。她要去挑选她的死士,要去熟悉她的“踏浪车”,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阳光里,典韦和许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他们第一次,对这个平日里娇俏的夫人,生出了由衷的敬佩。
“主公,”郭嘉晃晃悠悠地走到姜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您这后院,莺莺燕燕,可比咱们前院这帮舞刀弄枪的,厉害多了。”
姜宇苦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一名“尘风堂”的探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慌张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
“主公!军师!不好了!”
探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江东水师先锋已至夏口!我们……我们的探子,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看到了……三面一模一样的周瑜帅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