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拳交击的刹那，仿佛被拉扯得无比缓慢。
擂台下，数千双眼睛里，只剩下那两个如神似魔的身影。他们拳锋相撞之处，空气扭曲，炸开一圈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如同水面投入巨石后荡开的涟漪，却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咔——嚓——”
那由最坚硬的铁桦木铺就的台面，再也承受不住这非人的巨力，以两人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
站在前排的观众，只觉得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脚下的大地剧烈地颤抖，仿佛地龙翻身。
一击之后，两人同时暴退。
典韦一连退出三步，每一步都在坚实的台面上留下一个深坑，这才稳住身形。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拳，那双铜铃大眼里，所有的不屑与失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熔岩般炽热的狂喜与战意。
痛快！
自跟随主公以来，他从未遇到过能在纯粹的力量上与自己硬撼至此的对手！
另一边，许褚同样退了三步，脚下踩碎的木板四下翻飞。他那张憨厚的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胸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蛮荒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尽情宣泄的出口。他看着典韦，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酣畅淋漓。
“再来！”
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声咆哮，两人再次化作两道模糊的残影，轰然撞在一起。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
拳对拳，肘对肘，肩撞肩，膝顶膝。
他们放弃了一切花哨的招式，回归了战斗最原始的形态。每一次碰撞，都发出一声沉闷如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响，每一次巨响，都伴随着大片木屑的纷飞。
那座原本气派恢弘的擂台，此刻在两个怪物的蹂躏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轰！”
许褚一记肩撞，将典韦撞得横飞出去，典韦却在半空中一个拧身，双脚重重踏在擂台边缘的旗杆之上。那碗口粗的旗杆发出一声哀鸣，瞬间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
借着这股反弹之力，典韦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反冲回来，一记凶狠的膝撞，直取许褚胸腹。
许褚不闪不避，双臂交叉护在胸前，硬生生抗下这一击。
“嘭！”
许褚脚下的台面，轰然塌陷，他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可他浑然不顾，趁着典韦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蒲扇般的大手猛然探出，一把抓住了典韦的脚踝，轮起来便朝着另一侧的地面狠狠砸去！
醉仙居三楼，郭嘉手中的酒葫芦都忘了往嘴里送。他看着楼下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比武”的“拆迁”现场，咂了咂嘴。
“主公，您这擂台，怕是要重新搭了。依嘉看，下次得用青石砌，不，得用生铁浇筑才行。”
姜宇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场中那两头“人形凶兽”身上，眼神里满是欣赏。他要的，就是这种能将天地都打穿的无双猛将。
“只要能得此二虎，别说一座擂台，便是十座，也值了。”
台下的观众早已退到了百步开外，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那座宏伟的擂台在两人手中分崩离析。这哪里是人与人的战斗，分明是两头上古凶兽在撕咬！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两人从擂台的东边打到西边，又从南边打到北边。拳脚的碰撞声已经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两人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和野兽般的低吼。
他们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身上的衣服早已变成了布条，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和细密的伤口。
数百回合过去，日头已渐渐偏西。
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意志在支撑。
“哈……哈……”
许褚一拳挥出，速度和力量都已大不如前。典韦侧身避过，一脚踹向他的小腿，却也被许褚抓住空隙，一头撞在胸口。
两人再次分开，相隔十步，遥遥对峙。他们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在脚下破碎的木板上，溅起小小的尘埃。
许褚看着典韦，典韦也看着许褚。
他们的眼神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英雄对英雄的敬佩与惺惺相惜。
打不赢。
他们心里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这个家伙，跟自己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你……很强。”许褚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沙哑，却是发自肺腑。
“你……也是。”典韦咧嘴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笑容却依旧灿烂。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一个清朗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了起来。
“二位将军，当世之虎将也。今日一战，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姜宇一袭月白长衫，纤尘不染，正缓步走上那片已成废墟的擂台。
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木板上，却没有发出半点不协调的声响。他就像是走进自家的后花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周遭的狼藉与他无关。
典韦和许褚看着这个走来的年轻人，眼中狂暴的战意，渐渐平息。
姜宇走到两人中间，看了看许褚，又看了看典韦，笑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人生一大快事。再打下去，天就要黑了，胜负也难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身上的伤口，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关切。
“不如，随我回府。我已备下最好的酒，最肥的肉，为二位英雄接风洗尘，如何？”
最好的酒？
许褚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脑海里瞬间又浮现出那股霸道醇厚的酒香。腹中的酒虫，连带着一身的疲惫，仿佛都被勾了上来。
典韦更是眼睛一亮，他知道主公口中的“最好的酒”是什么分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动。
打也打痛快了，也知道了对方的斤两。现在，他们最想做的，就是坐下来，跟这个能和自己打得天昏地暗的对手，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
“好！”
“好！”
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个巨汉同时咧开大嘴，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洪亮笑声。
笑声中，所有的疲惫、伤痛，仿佛都烟消云散，只剩下酣畅淋漓的快意和男人之间的豪情。
姜宇也笑了。他伸出双手，一手搭在典韦的肩上，一手拍了拍许褚的胳膊，转身便向台下走去。
“走，喝酒去！”
典韦和许褚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护法金刚，跟在他身后。三个体型差异巨大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出长长的影子，定格成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面。
校场上，数千名观众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鸦雀无声。
今日所见，必将成为他们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传奇。
许久之后，人群才爆发出如梦初醒般的议论声。
“天呐……那两个人，还是人吗？”
“姜驸马……竟然就这么走上去了……胆子也太大了！”
“何止是胆子大！你没看见吗？那两个杀神，在他面前，乖得跟猫儿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风范啊！”
阁楼上，那层薄如蝉翼的纱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开一角。帘后的“红袖”姑娘，看着姜宇离去的背影，那双隐藏在面纱下的美眸里，异彩连连。
而醉仙居三楼，郭嘉将葫芦里最后一口酒灌进嘴里，懒洋洋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看着楼下那三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轻声自语。
“两条猛虎入笼，一坛好酒做饵。主公这买卖，做得不亏。”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就是不知道，这‘虎痴’，比起‘恶来’，酒量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