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媚萝走到裂谷前，脚底的泥土越来越湿，像是踩在腐烂的叶子上。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一股陈旧的味道，不像是活人世界该有的气息。
她停下脚步，抬手指向谷底：“入口就在里面，子时一过，就再也进不去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紫檀木戒。戒指上的五道命纹还在跳动，虽然微弱，但没有断。清月还在挡剑，娜娜还在反控蛊线，绾绾心头血未冷，翩翩信诺未毁，云溪魂灯未熄。
她们给我的，不是力量。
是活下去的理由。
我正要迈步，忽然一道蓝影从谷中冲出，重重摔在地上。那人单膝跪地，肩膀剧烈起伏，抬头看我时，眼里泛着金红交织的光。
是楚凡。
他额间浮现出一道血色纹路，像是烧红的烙印，一直延伸到太阳穴。衣服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的皮肤上全是抓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
“表哥。”他声音沙哑，“我没死。我也不能死——她还在等我。”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我能感觉到，他的魂和媚萝连在一起，像两根缠紧的绳子，一旦分开，两边都会崩断。
媚萝看着他，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冷艳的、疏离的样子，而是有了温度。
楚凡慢慢站起来，转向她：“你说过，双魂合契要以真心为引，以生死为誓。现在，我准备好了。”
媚萝没动。
“你确定？”她问，“一旦完成契约，你的寿命会直接折损三年。如果中途断裂，我们两个都会魂飞魄散。”
楚凡笑了下，嘴角扯出一道伤口，渗出血来。
“我早就不在乎活多久了。”他说，“只要她活着，我愿意少活一百年。”
媚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掌心多了一枚心形玉符。玉符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中间有一道裂痕，像是曾经碎过又被拼起来。
“把手给我。”她说。
楚凡伸出手，两人掌心相贴。那道血色契纹开始发烫，顺着他们的手臂往上爬，一直蔓延到胸口。
空中浮现出两道虚影。
一个少年在雪地里奔跑，手里攥着一根红绸带，追着一只红狐。狐狸跑得很快，但他不肯放手。
另一幕是月下庭院，少女穿着红衣坐在石阶上，回头一笑。少年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脸很红。
画面刚出现，黑雾就涌了出来。
幻象变了。
红狐变成白骨，倒在雪地里。少年跪在旁边，抱着那具骨架哭得喘不上气。
月下庭院塌了，少女躺在废墟中，眼睛闭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少年想碰她，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不……”楚凡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这不是真的！”
祁煜想上前，却被一股力量挡住。
他知道这是心魔在攻击。越是真挚的感情，越容易被扭曲成最痛的伤口。
幻象中的少年抬起头，看着现实里的楚凡，嘴唇动了动。
“你看清楚了吗？她终究会离开你。你是人，她是妖。你们不可能有结果。”
楚凡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
“就算她是假的，我也认！”他吼出声，“我的心里装的从来就不是梦，是她！”
话音落下，那道血色契纹猛地爆开金光，幻象瞬间碎裂。
媚萝的手抖了一下，但她没有松开。
两人额头抵在一起，呼吸交错。那枚心形玉符缓缓融入他们交握的手心，消失不见。
风停了。
谷口的符文亮起一层淡淡的血光，像是被激活了什么。
我看着他们。
楚凡站得比刚才稳了，眼神也不再飘忽。他转头看我，声音平静：“表哥，我要进去。”
我挡在他面前：“你进去，可能再也出不来。”
他点头：“我知道。”
“南宫寒在炼魂，用百名死者的执念重塑命格。他要跳出轮回，成为执天者。”我说，“你现在进去，不只是冒险，是送死。”
楚凡看着我，没有回避目光。
“你被夺舍的时候，我在外面什么都做不了。”他说，“师父被人侮辱，你在冰棺里受苦，五位姐姐为你献祭……我一直是个旁观者。”
他顿了顿，握紧媚萝的手。
“这一次，我不想再看着了。”
我没有再拦他。
他知道代价，也接受了代价。
媚萝看了我一眼：“我们可以帮你。楚凡和我已经合契，能感知心魇渊里的变化。南宫寒布的阵，怕的就是纯粹的情劫之力。而我们现在，就是这种力量。”
我低头看了看戒指。
五女的命纹还在闪。
我也需要帮手。
不能再一个人扛下去了。
我侧身让开。
楚凡拉着媚萝，朝裂谷走去。他们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稳。风又起了，吹动媚萝尾尖的金铃，发出细微的响声。
我跟在后面。
谷口越来越窄，两侧石壁上长满了藤蔓，上面的符文开始发光，颜色由暗红转为深紫。空气变得更冷，呼吸时能看到白气。
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一片黑雾，像是凝固的烟，挡住了去路。
媚萝停下：“穿过这层雾，就是心魇渊内部。里面没有方向，也没有时间。唯一能靠的，是彼此的气息。”
楚凡点头：“那就别走散。”
他回头看我：“表哥，跟紧我们。”
我嗯了一声。
媚萝抬手，指尖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火焰不大，但照出了雾中的路径——一条由碎骨铺成的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向深处。
我们一步步往前走。
雾气缠绕上来，贴在皮肤上，有种黏腻的感觉。耳边开始有声音，不是说话，也不是哭喊，像是很多人同时在低语，内容听不清，但让人心里发闷。
楚凡突然停下。
“怎么了？”我问。
他没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媚萝。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皱眉。
“有人在拉我的魂。”楚凡说，“不止一个方向。”
媚萝脸色变了：“是心魔。它们在试探我们的契约强度。”
话音刚落，四周的雾突然翻滚起来。
地面震动，碎骨哗啦作响。
三道黑影从雾中浮现，没有具体形状，像是由浓烟组成的人形。它们围着我们转圈，速度越来越快。
楚凡把媚萝拉到身后。
“别怕。”他说，“它们伤不了我们。”
其中一个黑影突然扑向他，直冲面门。楚凡抬手去挡，那东西却穿过了他的手臂，钻进了胸口。
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楚凡！”媚萝想扶他，却被另一道黑影逼退。
我上前一步，金瞳亮起，脚下龙脉微微震颤。我想动用借脉一息，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龙气流动——心魇渊排斥一切外来命格。
第三道黑影朝我扑来。
我侧身躲开，但它在空中转弯，再次袭来。
这时，楚凡突然抬头。
他的眼睛全变成了金色，额间的契纹裂开一道口子，流出黑色的血。但他笑了。
“想撕开我们的契约？”他低声说，“那就来吧。”
他抓住媚萝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心口。
一道血光炸开。
黑影惨叫一声，消散在雾中。
另外两道也被震退，缩回浓雾深处。
楚凡喘着气，脸色发白。媚萝扶住他，指尖发抖。
“你还好吗？”她问。
他点点头：“没事。它们不敢再来了。”
我看着他们。
刚才那一击，不是靠力量，是靠信念。
真正的双魂合契，已经完成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
雾渐渐稀薄，前方出现一座石桥，横跨深渊。桥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漆黑。
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四个字：
命不由天。
我脚步一顿。
这个梦……我做过很多次。
每次醒来，心口都像被人挖空了一块。
楚凡走到碑前，伸手摸了摸那四个字。
“是你七岁那年，师父带你来过的。”他说，“你们从底下带回了一块石头，上面也刻着这几个字。”
我盯着石碑，没有说话。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媚萝看了我一眼：“你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
三人踏上石桥。
走到一半时，楚凡突然停下。
他转头看我，眼神认真。
“表哥。”他说，“如果我死了，答应我一件事。”
“说。”
“照顾好她。”他握住媚萝的手，“不管用什么方式，让她活下去。”
我没回答。
他笑了笑，拉着媚萝继续往前走。
我跟在后面，脚步沉重。
桥的尽头是一扇石门，门上刻着复杂的阵纹。中央有一个凹槽，形状像是一颗心脏。
媚萝把手放上去。
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央摆着一座祭坛。祭坛周围插着九根黑色旗幡，每一根都缠着一缕魂光。
楚凡盯着那座祭坛，声音低了下来。
“九阴炼形阵……他已经开始了。”
我走上前，看到祭坛上躺着一个人影。
那具身体，和我一模一样。
南宫寒正在用我的肉身，炼化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