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站在了望台上,手里的腰牌已经被晨光晒得发烫。他没有动,目光扫过岸边忙碌的人影,火船残骸还在冒烟,黑雾被海风吹散,但空气中残留的气味让他眉头一皱。
“从现在起,所有人进出必须登记。”他转身对身后的传令兵说,“所有物资统一查验,香囊、佩饰、药包,一样不漏。”
传令兵领命而去。消息很快传遍营地。
柳如烟在千机阁内翻开了《风月录》。她的指尖停在一页记录上——三个月前,庐州城南醉仙楼,一名幕僚曾向她打听一款安神香囊的配方。那人话不多,只问是否能“提神静气”,还特意提到是为“主上夜读所用”。
她合上册子,起身走向织坊。
苏婉娘正在查看一批新染的布料。茶梗熬出的烟雨绫在阳光下泛着灰青色光泽,她伸手摸了摸布面,低声问:“怎么了?”
“那个香囊配方,是不是你做的?”柳如烟直接问。
苏婉娘点头。“用茶梗染料混了点曼陀罗粉,原本只是试效果,没想到真有人要。”
“现在有人带着同样的香囊进了指挥区。”柳如烟把《风月录》递过去,“目标是陈墨。”
苏婉娘沉默片刻,走到案前取出一枚未封口的香囊。她拆开夹层,放入一点磷粉,又嵌进一根极细的丝线。“我们放出几枚带标记的香囊,说是犒赏勤务人员。”
柳如烟明白过来。“他只要戴上,就会暴露位置。”
当天午时,后勤处发放新制香囊。一名身穿灰色短打的男子走上前,领走一枚后迅速系在腰间。他低头看了看,转身朝书房方向走去。
没人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
苏婉娘站在回廊角落,手中翡翠算盘轻轻一拨。她闭眼数了三息,睁开眼时已算出空气流动的方向。她展开烟雨绫,布面微微泛光,几行数字浮现其上,像是账本上的条目,却排列成环形扩散的轨迹。
“来了。”她低声道。
那名男子已在书房外站定。他靠在柱边,看似随意,实则不断观察四周守卫的换岗节奏。半个时辰过去,书房门仍未开。
他抬手摸了摸香囊,指尖触到布缝里的一根细丝。他不动声色地用力一扯——夹层微动,一股无色气体开始缓慢释放。
就在这一刻,苏婉娘猛地扬起烟雨绫。
布面上的数字突然跳动,组成一张清晰的图谱,标出了毒素分子的扩散路径。一条红线直指书房通风口下方。
她快步走出回廊,声音不高,却穿透人群:“此人香囊有毒!”
侍卫立刻围拢。男子脸色一变,反手去拔藏在靴中的短刃。刀刚出鞘,一道银丝从斜刺里飞出,缠住他的手腕。
柳如烟站在屋脊阴影下,琵琶弦在指间绷紧。她手腕一抖,银丝收紧,男子的手顿时僵住。
他猛力挣扎,香囊甩脱落地,摔裂开来。一股淡淡的茶香混着苦味散出。
有人捂住鼻子后退。
陈墨这时才走出书房。他蹲下身,拾起香囊碎片,对着阳光细看。内衬是深青色绸布,上面绣着一朵金线蟠龙花,针脚细密,纹样规整。
“这是三皇子赐给藩王的信物。”一名老军需官认了出来,“去年冬,共发了二十三枚。”
陈墨没说话。他将香囊翻转,在夹层边缘发现了一组极细的丝线编织痕迹。他取出随身小刀,轻轻刮开表层,经纬交错的线条逐渐显形——是一组坐标。
“地下蒸汽机的位置。”他声音沉了下来。
侍卫押住男子,搜出身牌,写着“后勤七队李承”。人还没审,他自己咬牙,嘴角溢出白沫,身体抽搐两下,昏死过去。
“不是毒。”赶来的李青萝探了探鼻息,“是被人远程控制了神经反应,药物被埋在皮下,受热才会激活。”
“影卫的新手段。”柳如烟收起琵琶弦,“这人只是棋子。”
“但他知道的东西够多了。”苏婉娘指着烟雨绫上的数据图谱,“香囊释放的毒素需要六到七日积累才能致昏迷,说明他们打算长期潜伏。而且……”她顿了顿,“这种配方只有我做过一次,记录在三个月前的试验账本里。能拿到这个信息的人,一定接触过我的书房。”
陈墨看着她。
“我会查。”苏婉娘说,“账本出入都有登记。”
命令随即下达:所有持有同类香囊者一律拘押。消息传开,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三名士兵主动交出配饰。其中一人承认,是昨夜有人塞给他,说“能避瘴气”。
傍晚前,七名可疑人员被控制。三人供出联络暗号,指向南方某商路驿站。
柳如烟坐在千机阁内,翻开《风月录》最新一页。她添上一笔:“四月十七,后勤官李承,右耳后有痣,小指残缺,曾在醉仙楼与倭商会面,未上报。”
她合上册子,抬头看向窗外。天边最后一缕光落在她的金步摇上,反射出一道冷光。
苏婉娘在织坊重新绘制算法图谱。她在烟雨绫的底纹中加入新的变量——体温、呼吸频率、布料摩擦系数。她要让下一次预警更早一步。
陈墨回到指挥厅,桌上摆着那枚带坐标的香囊。他把它放进一只铜盒,锁进抽屉。
胡万三回来时已是深夜。他没进大厅,直接去了马厩。他的战马受了轻伤,左腿包扎着布条。他蹲下检查马铠,手指摸到内衬接缝处有些异样。
他撕开一层皮革,里面藏着一封薄纸密信。字迹潦草,写着:“南洋已陷,速归。”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站起身,走向军营指挥部。
帐篷里,完颜玉正俯身查看战马装备。他拆开马鞍底部夹层,取出一块金属片,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天工阁·永乐十九年造”。
他捏着金属片,眉头越皱越紧。
帐篷外,海风卷着沙粒打在帆布上。远处了望台上的灯笼亮了起来。
陈墨站在灯下,手里握着那枚香囊。他的拇指反复摩挲着金线蟠龙花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