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沉重。
如同沉入凝固的水银之海,每一寸血肉、每一缕意识都被那粘稠而致密的星骸物质包裹、挤压。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动的刻度,只剩下永恒的沉寂和缓慢渗入骨髓的、金属般的寒意。
叶尘的意识在绝对的黑暗与冰冷中浮沉。
断指求生的剧痛早已麻木,沉渊锁链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嗡鸣也暂时远去,仿佛被这厚重的星骸隔绝在了另一个维度。
唯有一种缓慢而持续的同化感,如同亿万只冰冷的虫蚁,啃噬着他残存的生机,试图将他彻底融入这片亘古死寂的星辰坟场。
不……不是同化。
在经历了最初那如同被亿万冰针刺穿的剧痛后,在意识被那毁灭性的星骸能量反复撕扯濒临溃散的边缘,叶尘那如同风中残烛的意志,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平衡。
一丝源自星穹道体根基烙印与新侵入的冰冷星骸能量在毁灭性碰撞中诞生的、微弱却坚韧的奇异活性。
抓住它!
这丝平衡,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残存的意志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新生的、带着一丝温润质感的星辰本源气息,如同引导着一点微弱的星火,去触碰、去包裹、去尝试“驯服”那些依旧源源不断、冰冷刺骨的星骸能量流。
这是一个缓慢到令人绝望的过程。
每一次引导,都像是在沸腾的油锅中捞取一根纤细的银针,稍有不慎,便是意志彻底崩解,被冰冷星骸彻底吞噬的下场。
剧痛如同潮汐般反复冲刷着他的意识,冰冷与那微弱温润的滋养在每一个细胞层面激烈交锋。
但希望,就在这近乎自虐的煎熬中,顽强地、一点一点地壮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
叶尘那沉寂的意识深处,一点微弱却稳定的金色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顶开了沉重的冻土,艰难地萌发出来!
不再是星穹道体那曾经张扬外放的金光,这光芒极其内敛,沉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质感,仿佛液态的星辰在其核心缓缓流淌。
光芒的中心,正是那一点新生的奇异平衡——它不再仅仅是一缕气息,而是凝聚成了一颗米粒大小、形态极其不稳定、表面不断有幽蓝与淡金光芒激烈流转、碰撞的……奇异核心!
星骸道种!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叶尘的意念中。这是星穹道体在濒临寂灭、被古老星骸能量强行“淬炼”后,于毁灭与新生边缘诞生的异变根基!
它脆弱得如同初生的琉璃,却又带着一种源自古老星辰残骸的沉重与冰冷坚韧的本质。
嗡……
随着这颗极其微小、形态不稳的“星骸道种”艰难凝聚,包裹着他的厚重星骸物质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那无孔不入、带着强烈同化意志的冰冷侵蚀感,如同遇到了某种奇特的同类,竟然……减弱了一丝!
虽然依旧庞大危险,但其中蕴含的那种要将一切化为死寂星辰的绝对意志,似乎被这颗新生的道种所吸引、所迷惑,转而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缓慢地冲刷、滋养着这颗新生的核心。
叶尘残存的意识依附在这颗新生的星骸道种之上,如同溺水者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周围星骸物质中那冰冷沉重、却不再狂暴的能量,极其缓慢地修复着自身千疮百孔的躯体和濒临枯竭的灵魂。
每一次能量的流转,都伴随着剧烈的痛楚和一种身体被强行重塑、染上冰冷金属质感的异样感。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骨骼、甚至经脉,都在这种冰冷能量的缓慢浸润下,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蜕变,变得更加沉重,更加坚韧,仿佛正在向包裹着他的星骸物质靠拢。
这是一种向死而生的重塑,代价是失去曾经的纯粹,换来在这片死寂星骸中艰难存续的可能。
意识在剧痛与缓慢修复的交替中沉浮。
叶尘看向那被星骸物质包裹、早已失去知觉的左手。
断指处,并非血肉模糊的伤口,而是在那冰冷能量的包裹下,形成了一层暗沉、光滑、如同黑曜石般的断面。
断指之痛已化为一种深沉的烙印,铭刻在这新生的、冰冷的根基之上。
熔岩祭坛。
死亡的冰冷并未如期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以及……一种被拖拽移动的颠簸感。
飞雪的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
灵瞳寂灭的反噬、强行引燃灵根烙印的剧痛、以及最后那容纳、转化血瞳怨念的狂暴冲击,早已将她的身体和灵魂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粘稠如血浆的黑暗包裹着她,带着强烈的窒息感。
唯有眉心处那焦黑的空洞,如同永不愈合的伤口,持续传来阵阵灵魂被灼烧、被撕裂的剧痛,提醒着她还存在着。
那是灵瞳根源彻底寂灭、强行容纳异种怨念留下的永恒创伤。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感停止了。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混杂着铁锈、血腥、尘埃、腐朽机油以及某种……消毒剂味道的气息,粗暴地钻入她的鼻腔。
这气味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冰冷的金属质感。
紧接着,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明显棱角的物体,贴上了她滚烫的额头。触感极其粗糙,像是某种合金铸造的、布满了细微划痕和干涸污渍的金属板。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濒危阈值以下。核心体温异常升高,体表存在未知能量侵蚀痕迹……辐射指数……异常!该死,这读数……”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机械合成音质感的男性声音响起,语气充满了震惊和凝重。
“队长,她的脸……”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些纹路……像活的!还在动!”
“闭嘴,杰夫!保持警戒!”被称为队长的男人厉声呵斥,但那冰冷的金属板依旧紧紧贴着飞雪的额头,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心率……几乎无法探测……呼吸……微弱……等等!她体内……这是什么鬼东西?能量读数混乱到仪器都要爆表了!核心处……有一个高能反应点……极度不稳定!像是……随时会爆炸的脏弹!”
“爆炸?!”年轻的声音杰夫明显慌了:“队长!我们……”
“把她固定好!轻点!别碰她皮肤上那些鬼东西!”队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马克3型医疗稳定剂,最大剂量!先稳住她的生理指标再说!这地方邪门得很,带上她,我们立刻撤离!回灯塔!”
“是!队长!”
一阵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
飞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几只有力的、包裹着某种粗糙织物和冰冷硬质材料(应该是手套和护臂)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抬起,放在了一个同样冰冷坚硬的平面上(似乎是担架)。然后,手臂和躯干被带有韧性的束缚带固定住,束缚带收紧时带来的轻微压迫感,让她残破的身体传来一阵阵闷痛。
一支冰冷的针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刺破了她颈侧脆弱的皮肤,一股冰寒刺骨的液体猛地涌入她的血管!
“呃……”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从她喉咙深处溢出。
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冰水,让她沉沦的意识被强行激得向上浮起了一丝!
眼前依旧是绝对的黑暗。但她残存的、敏锐的感知,在这一刻捕捉到了更多信息:
气息: 不止两个人。周围还有至少三个沉稳的呼吸声,带着防护面罩过滤后的特有气流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一种……机甲引擎运转后残留的臭氧味。
声音: 沉重的金属靴踩踏在碎石和粘稠污物上的咯吱声。
远处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兽低吼般的引擎启动轰鸣。还有细微的、持续的电子仪器嘀嗒声和无线电电流的嘶嘶杂音。
触感: 身下的担架冰冷坚硬,随着移动而轻微颠簸。固定她的束缚带带着粗糙的纤维感。最重要的是,那个被称为队长的男人,似乎就在担架旁。
他呼吸沉稳有力,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机油、汗水和浓重血腥味的铁血气息。
他腰间悬挂的硬物随着步伐轻微晃动,偶尔会碰到担架的金属边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就在飞雪的意识因为这强烈的刺激而稍微清晰一丝的瞬间!
嗡!
她眉心那焦黑的空洞深处,那被强行压制、如同沸腾岩浆般的血瞳怨念残渣,似乎被这外界的刺激和涌入体内的冰冷药剂所激怒!
一股暴虐、混乱、带着疯狂毁灭欲的意念,如同挣脱束缚的困兽,猛地在她精神废墟中冲撞了一下!
“嗬!”
飞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束缚带瞬间绷紧!
皮肤下那些黯淡下去的暗红色纹路如同被激活的血管,猛地凸起、蠕动,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红光!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恶气息,混合着飞雪自身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骤然扩散开来!
“警戒!!”队长一声暴喝!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武器上膛、能量充能的冰冷机械声!
“队长!她……她的能量读数在飙升!要失控了!”杰夫的声音带着哭腔。
“稳住她!加大镇静剂剂量!快!”队长的声音依旧沉稳,但飞雪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按在担架边缘、包裹着冰冷金属护甲的手,瞬间绷紧!
一股强横而灼热的力量波动从他身上隐隐透出,带着一种如同熔炉般的气息,本能地对抗着她身上散逸出的混乱邪恶。
就在这时,颠簸的担架似乎碾过了一块凸起的碎石,猛地一颠!
飞雪那毫无生气的头颅随之无力地向侧面一歪!
一张冰冷、坚硬、布满划痕和干涸污迹的金属面甲,恰好撞入了她无力垂落的、空洞的眼眶下方。
面甲上,那覆盖口鼻部位的呼吸格栅边缘,一道深深的、仿佛被某种巨兽利爪撕裂后又强行焊接修补的狰狞疤痕,清晰地烙印在她残存的感知中。
疤痕的形状,扭曲而熟悉。
飞雪那被剧痛和混乱充斥的意识,仿佛被这道疤痕狠狠刺了一下!
一个深埋在记忆尘埃深处、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沉船般猛地浮出了意识的水面。
马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