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搞清楚地球现状之前,贸然降临不太合适的。
以月球为前哨站与跳板,先进行远程勘测,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归向号的深空探测器阵列全功率开启,对整个月球表面进行了一次无死角的扫描。
很快,初步的勘测结果便已出炉。
更为详细的月面资源分布图被成功绘制,标记出了原本数据库中没有的稀土、氦-3以及各种金属矿脉。
而且储量丰富。
同时,探测器也在静海区域发现了多处微弱的人工反应信号,初步判断是旧时代人类文明所遗留下来的月面基地。
面对全新的局面,白牧辰毫不犹豫地开启了多线作战。
首先,大量制造单元与自动采集机器人被投送到一处资源丰富的选定地点,它们将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建立起第一座属于白牧辰的月面基地,尽快展开生产线,为后续殖民整个太阳系打下工业基础。
其次,数百枚高解析度探测器从归向号上发射,它们组成编队朝着远方的地球飞去,任务是获取如今地球的详细最真实情况。
最后,一支由拟象人形组成的特勤小队也已整备完毕,她们将乘坐登陆艇前往那个废弃已久的旧时代月面基地,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沉寂了八十余年的月球,在这一天,迎来了它新客人。
月面基地建设开始,那数百枚探测器组成的编队也地抵达了地球的引力范围。
白牧辰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先行散开,各自进入了不同的同步轨道,像一群忠实的哨兵,从高空俯瞰着这颗蔚蓝色的星球。
通过这些搭载了拟象心智的探测器,白牧辰的感官延伸到了故乡的上空。
她开始聆听文明的声音。
电磁频谱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仔细地扫描,从短波到微波,从民用到军用……然而,结果只有一片死寂。
没有广播,没有通讯,没有卫星信号,没有任何文明的脉搏在跳动。
这颗星球安静得可怕。
或许以前有,但失去的维护,80年的光阴足够毁掉许多事物。
在高速环绕地球飞行了数圈,确认了轨道空间中没有任何异常后,白牧辰下达了新的指令。
探测器编队瞬间解体,化作数百道流星,从不同的角度,拖着炽热的尾迹坠入了那片蔚蓝色的怀抱。
穿过云层,当近距离的详细景象被捕获到,白牧辰感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那是一片绿色的海洋。
曾经由钢铁与混凝土构筑的城市,如今都成了这片海洋中若隐若现的骨骸。
一座座城市,如今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翡翠色寿衣。
在纽约,摩天楼成了覆满常春藤的绿色悬崖,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被茂密的树林所占据,变成了一条条深邃的峡谷。
一群麋鹿正悠闲地在华尔街的废墟中啃食着青草,对头顶飞过的金属造物毫无反应。
在伦敦,泰晤士河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鱼群在其中自在地穿梭。
大本钟的钟楼上爬满了苔藓,如同一个沉默的绿色巨人,静静地守护着这座被遗忘的城市,只有鸟鸣声代替了往日的钟声。
在巴黎,埃菲尔铁塔彻底变成了一座锈红色的巨大花架,无数藤蔓植物缠绕着它的钢筋铁骨向上攀爬,竞相开放。
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早已破碎,一棵顽强的白桦树从内部破土而出,穿过玻璃的缝隙,伸向天空。
在东京,曾经世界上最繁忙的涩谷十字路口,如今已是一片寂静的森林。
柏油路面被拱起的树根撑得四分五裂,熄灭的霓虹灯牌如同墓碑般林立。
几只猴子在废弃的电缆上追逐嬉戏,发出阵阵清脆的叫声。
在上海,黄浦江的水面倒映着陆家嘴那些依旧高耸的建筑轮廓,东方明珠的塔尖上筑起了一个巨大的鸟巢。
曾经象征着速度与未来的磁悬浮轨道,如今被厚厚的植被所覆盖,变成了一条蜿蜒的绿色长廊。
在开罗,古老的金字塔依旧在沙漠中矗立,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而它脚下那座现代化的城市却早已被风沙与灌木所侵蚀,渐渐地回归它本来的面目。
地球没有死去,恰恰相反,它前所未有的生机勃勃。
只是,这里不再属于人类了。
接收到这些令人震撼的景象数据后,探测器内部搭载的高性能量子计算机开始高速运转。
海量的信息被代入拟象心智的复杂模型中,用以计算并模拟出远在南门二的白牧辰本体,在看到这一切时最有可能产生的真实反应。
片刻之后,一个明确的结论被计算了出来。
“这样……也挺好。”AI白牧辰喃喃自语。
眼前这幅景象,让白牧辰从记忆深处翻了一部她曾经看过的纪录片——《人类消失后的世界》。
那部纪录片的核心假设,正是人类在一瞬间从地球上彻底消失,然后以科学推演的方式,冷静地观察自然将如何一步步抹去文明的痕迹。
而现在,她眼前的地球俨然就是那部纪录片的现实版本。
“人类消失后的世界么?”这种景象在文艺作品中可以被归纳为一种独特的美学——后末日美学。
或者说,废土美学。
其核心并非聚焦毁灭的瞬间,而是灾难之后的“新常态”。
破败与荒凉的景观,文明的遗骸成为逝去时代的符号,以及自然的回归与侵蚀。
在许多作品中,还包括幸存者的挣扎与新秩序的重建,充满了混乱与冲突。
但AI白牧辰眼前的地球,显然属于另一种更为纯粹的分支。
如果说《疯狂的麦克斯》或《辐射》那样的作品,代表了充满暴力、挣扎和混乱的“生存废土”美学,那么白牧辰眼前的一切则一种“无人废土”或“静谧末世”的美学分支。
它剔除了传统后末世题材中关于人性斗争的戏剧化元素,将末世的孤寂感放大到极致。
在这里,自然成为了绝对的主角。
曾经不可一世的文明逝去了,它所占据的广袤疆域被尽数归还给了自然。
但它又没有完全逝去。
那些高耸的建筑、交错的公路、锈蚀的钢铁骨架,它们并未被抹除,而是作为一种独特的人造地质结构,融入了全新的生态系统之中,成为了新自然的一部分。
此情此景,白牧辰感受到了独属于后末日的氛围。
她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遗憾,更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莫名的、宛如在欣赏一幅壮丽画卷时的宁静,一种理所当然、自然而然的心情。
不知该如何言说。
索性闭口不言,只需要沉浸在这种氛围中就好。
于是探测器开始在各个大城市的废墟上空低空游荡。
它们没有隐藏自己,而是主动地开启了广域播报系统。
“有人在吗?”
“还有人在嘛?”
......
无形的电磁波以光速向四面八方扩散,扫过每一寸土地。
与此同时,洪亮的声音也通过扩音器在城市废墟的上空回荡,惊扰了林立楼宇间栖息的飞鸟,也让街巷中漫步的走兽纷纷抬起了警惕的头颅。
探测器的呼喊持续了整整一天。
无人回应,也无鬼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