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空气,渐渐变得愈发凝重。
郑鸿逵听到“神风”二字,眉头瞬间拧成疙瘩。
方才在殿外,他还跟水师将领拍了胸脯,指节把桌案敲得砰砰响。
“咱们按陛下旨意查完了长崎近海风期,三日后出发,正好避过所有风浪,宁波港的补给船都备妥了!”
“就等陛下一声令下,三日后就能开拔。”
他心里急得发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朝服下摆——奏报“备战完毕”,就是怕夜长梦多,再拖下去,倭人若察觉动静,把长崎的炮台修好,麻烦就大了!
郑森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内,对众人的心思了然于胸。
他比谁都清楚,倭国百年后会举兵全面侵华,如今就敢劫持大夏的商船,已是祸端初显。
荷兰人在南洋盘踞、西班牙人占了吕宋,海上的威胁早比北方清廷更大,根本等不得“万无一失”。
左都御史怕担责,才提“神风”;洪旭怕国库亏空,却也怕商税断流;辛一根怕商户倒闭,引发工人动乱。
可他们没看清,眼下不打,日后要付出的代价更大。
等争论声小了些,郑森开口直奔主题,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征倭水师五万兵马、两百艘战船已备战完毕,三日后从宁波开拔。”
左都御史第一个出列,花白胡须抖个不停,连声音都发颤。
“陛下,臣以为不可!元世祖两次征倭都栽在‘神风’上,我朝水师虽强,可海上神风难测!”
洪旭立刻上前一步,手里的粮价奏章都快攥皱了。
“左都御史所言极是!陛下,八十万两征倭军费已是从牙缝里挤的,再急着调粮,湖广粮价还得涨,百姓若闹起来,臣担不起这罪!”
“你们只算眼前风险,不算身后祸事!”
辛一根抢话,声音里带着哭腔,手里的亏损明细册晃得哗哗响。
“我们的商号撑不过年底,到时候商税断了,国库更空。”
“三日后出兵,尽快恢复倭国商路!”
殿里顿时吵成一团,“风险论”“急进论”“利益论”撞得火星四溅。
郑森没说话,只重重叩了下御案,紫檀木的案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声刚落,陈永华立刻上前,双手举着密信和私账副本,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陛下,锦衣卫有新情报:德川幕府从荷兰人那缴获的二十门火绳枪已运抵江户。”
这话一出,满殿瞬间安静。
左都御史攥着朝笏的手松了松,指节的白印渐渐消退。
洪旭也愣了,嘴里的“粮价”二字咽了回去。
辛一根舒了口气,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总算有人点破“等不得”的关键。
“既然备好,就三日后出发!”
陈子龙上前一步,怀里的倭患卷宗被他按在身前。
“陛下,三朝倭患哪次不是血债!他们从来就没藏过狼子野心!”
“再等就错失时机了!”
陈鼎递上漕运图,图纸上的红色注记格外醒目。
“臣已跟漕运总督发了急信,湖广三十万石存粮今日午时就启运,‘飞漕’三日必到宁波,绝误不了军期!”
郑鸿逵也上前,声音洪亮如钟,震得殿内烛火晃了晃。
“陛下,水师已按旨备妥!五十艘福船弹药满装,三十艘海鹘船部卒登船待命!”
郑森点头,目光扫过殿内,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传朕旨意,郑鸿逵任征倭主帅,三日后从宁波出征。”
“辛一根,传旨江南商户:三日后水师出征,拿下倭国后,持郑氏工业商会股份的商号可以在倭国购置地产和矿场!”
“陈永华,锦衣卫盯紧江户动向,若有西洋船靠近,即刻报来。”
“朕要确保水师出征无意外!”
旨意落地,百官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殿顶瓦片似有回响。
“臣遵旨!”
退朝时,陈子龙特意留下,脚步放得极轻,凑到郑森身边小声道。
“这仗打赢了,咱们就得让倭国割让九州岛,准许大夏商号持有倭国土地和矿场,断了他们日后崛起的根基。”
郑森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正该如此。”
宁波港,征倭大军整装待发,海风卷着咸腥味扑在脸上。
郑鸿逵手指反复摩挲着怀里的密信,信纸边角都被磨得起毛。
“借琉球,弱倭国,不必手软”八个字,像烙铁似的烫着他的手心,让他心头发紧。
他身边的礼部侍郎张肯堂凑过来,声音里带着急意。
“国公,按藩属仪制,咱既为借港,当先派副使携‘借港文书’登岸通禀,如今大军直抵港外,恐违了‘先礼后兵’的规矩,传回去御史要参的!”
郑鸿逵没应声,目光落在远处海平面——琉球王国是大夏二年归附的藩属,自永乐年受封以来,历代国王觐见南京都需走“贡道”,按例大军过境藩属,必先通报藩王,这是延续百年的仪制。
天启年间,他曾帮郑芝龙打理过与琉球的商贸事务,那时便知老国王与郑氏有生意往来,也正因这层交情,他对琉球的港口布局、渔民习性都多有了解。
如今大军直抵港外,他暗自琢磨:郑森定是想借军威促琉球主动撤藩改州,免得兵戎相见,伤了往日生意情分。
数日后,舰队抵近那霸港,船还没抛锚,郑鸿逵就见码头的“天朝藩属旗”被几个小吏慌慌张张地往下扯。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半旧的“避兵白旗”,在海风里飘得格外扎眼。
张肯堂在旁急得冒汗,手都攥成了拳。
“国公,琉球挂白旗,是按‘藩属遇大军’的应急仪制,想是怕了,咱得按规矩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队明黄色仪仗从码头官署出来。
琉球国王尚信穿着缀着七颗东珠的藩王朝服——按大夏规制,琉球国王朝服东珠数比亲王少三颗,是钦定的规格。
他怀里捧着锦盒,盒里是“天朝藩属印”,身后跟着琉球文武百官,走到码头石阶前,“噗通”一声齐齐跪下。
郑鸿逵猛地攥紧佩刀,刀鞘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他算过无数种情形:尚信拒借港、讨价还价,甚至派使者周旋,唯独没算过“藩王捧印下跪”。
张肯堂在旁更急了,声音都变了调。
“国公,按仪制,咱得赶紧派官登岸扶王,不然就是‘轻慢藩属’,传回去御史要参的!”
郑鸿逵却僵在原地,目光落在尚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