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天启殿内,檀香袅袅,却掩不住郑森眼中的锋芒。
他指尖在西南舆图上急促敲击,目光死死锁在“云贵”二字上。
永历朝廷被吴三桂逼入贵州一隅,如今又逢孙可望身死、刘文秀散兵归隐的内讧,这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机。
“陛下,刘文秀散兵归隐,王复臣带万余人投了秦明翼!”
陈永华捧着密信跨进门,声音里藏不住兴奋。
锦衣卫刚传回消息,李定国为压住旧部怨气,处决了两个孙可望旧部小校,现在巴谷岭的伏兵一半是孙部人,个个面带怨色。
更有哨报说,刘部旧将私下跟李定国的人争粮,已经动了手。
“李定国手里还有多少底气?防线布在哪里?”
郑森猛地抬头,眼底精光乍现,手指已经按在了舆图上的“安隆”。
“孙可望旧部一万,刘文秀旧部几千,加他本部晋军两万,共四万出头。”
陈永华回话,指尖划过安隆周边的山川,语气添了几分凝重。
防线分三道:
前沿巴谷岭设伏兵三千,左侧峭壁藏弓手,右侧埋火铳手,谷内暗设绊马索;
中路磨盘山隘口留一万精兵,由冯双礼镇守,修了三道壕沟,配二十门佛郎机炮和滚石;
后路靠南盘江漕运补粮,沿岸设十二处哨卡,不过哨卡全是晋军看守,刘部旧兵根本不理事。
郑森快步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点过桂林、永州、肇庆、南宁四地,指节泛白。
传旨!金声桓从桂林出兵三万,主攻巴谷岭,撕开第一道防线;
张煌言从永州出兵两万,直插磨盘山,断他中路退路;
林察自肇庆带一万兵佯攻独山,缠住张先壁的援军;
陈豹从南宁领水军五千,封锁南盘江所有渡口,截他漕运粮船!
四路形成掎角,既合围安隆,又防吴三桂前来搅局!
“陛下,李定国是百战名将,重庆大破吴三桂时曾用诱敌深入反杀三万骑兵,不可轻敌!”
陈永华急忙劝阻,垂眸补充,声音压得更低。
“金将军性子烈,张将军素来爱较真,两人此前在漕粮调拨上就闹过不快。”
郑森拿起锦衣卫的密报,语气决绝,指尖在“金声桓”“张煌言”的名字上扫过。
这两人的矛盾他早知晓,可眼下能用的人里,唯有这两个最合心意。
而论骨头硬、会打仗,李定国确实是条英雄汉。
可英雄也怕内讧磨,现在他杀了孙部小校,巴谷岭的伏兵早想倒戈,四万兵马就是盘散沙。
李定国自己也是糊涂,用晋军压旧部,跟当年孙可望削刘文秀兵权有什么两样?
金声桓打硬仗是好手,专破隘口;张煌言沉稳,能防冯双礼回扑,两人一攻一守,错不了。
李定国是南明的柱石,可与夏军是敌非友,这根柱子,必须现在推倒。等李定国把内部那堆烂事理顺了,再打就难了。
三日后,桂林府衙内,酒气弥漫。
金声桓捧着酒杯闲坐,指尖摩挲着杯沿。
桌上还摆着上月朝廷的漕粮清单,张煌言那边多领了三千石,理由是“永州防区多山,运粮损耗大”,鬼才信!
这些年守桂林处理政务,早让他憋坏了。
当年他在吉安破南明十三营,又擒南明的何腾蛟,永州一战追着南明军打了三百里,论攻坚,远不是张煌言这个毛头小子能比。
“将军!陛下有旨,令您带三万大军伐黔,主攻巴谷岭!”
亲兵捧着圣旨冲进屋,手里还攥着舆图和锦衣卫标注的伏兵草图。
金声桓猛地起身,酒杯“啪”地摔在案上,大笑出声。
好!憋了三年,总算能打场痛快仗!这次非要拿个首功,看张煌言还敢不敢在朝堂上跟他抢!
他一把抓过舆图,指尖戳在巴谷岭。
“这破山谷我早摸透了,两侧峭壁,谷口就丈许宽,李定国想玩伏击?正好钻我口袋!点齐三万大军,明日天不亮开拔,轻装急进,只带弓矢和短铳,攻城锤全留下。”
巴谷岭用不上这劳什子!
“将军,张煌言将军送信来,劝您留五千人守后卫,先派斥候探谷内纵深,说李定国善用伏中伏,还附了磨盘山的炮位图。”
亲兵递上书信,头埋得极低,生怕触了霉头。
金声桓扫了一眼就扔在地上,冷笑出声。
“张煌言懂个屁!他这辈子净跟在后面收残兵、搞些安抚流民的虚头巴脑的事,哪见过真刀真枪的攻坚?”
上次朝堂论功,他还敢跟我争桂林防务的管辖权,现在倒来教我做事?
金声桓一脚踹在案腿上,语气不屑。
“不用留后卫!正午前必须冲进巴谷岭!李定国的兵现在是人心惶惶,我一冲他就得散!等我拿下安隆,看他还敢不敢在陛下跟前装老成!”
亲兵欲言又止。
他知道金将军是铁了心要压过张将军,再说下去,怕是要连自己也受罚。
永州军营里,张煌言正对着舆图皱眉,指尖在柳州、都匀、安隆三地画了个三角,桌上摆着金声桓出兵的急报,墨迹还没干。
接到金声桓提前出兵的消息,他指尖的毛笔“啪”地落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
“这金声桓,果然还是急着抢功,半点不顾大局。”
“将军,金将军已过全州,咱们再不出发,陛下怪罪下来怎么办?”
副将急得跺脚,语气里带着慌乱:“听说金将军在朝堂上跟陛下夸了海口,说三日内必破巴谷岭,咱们要是落后了,怕是要被他倒打一耙,说咱们故意拖延。”
副将的舅父在户部当差,早传信说金声桓的人在京里四处打点,就等这次军功升爵。
“陛下让他当主帅,是念他战功多,不是让他胡来。”
张煌言拿起一支朱笔,在柳州旁圈了个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定国在巴谷岭设伏是假,磨盘山才是真防线。
冯双礼的一万晋军全是老兵,佛郎机炮能封锁隘口,金将军孤军冲巴谷岭,万一中了诱敌计,磨盘山的炮一响,他三万大军就得卡在谷里。
到时候,金声桓只会把罪责推给旁人,这种事他干过不止一次。
他顿了顿,朱笔又点在都匀。
传我令,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攻柳州,拿下后留两千人驻守,切断安隆与云南的粮道;另一路随我取都匀,沿途控制所有驿站,扣下南明的传令兵,再让细作混进安隆。
细作原是永历帝身边的笔帖式,上个月刚投诚,嘴甜得很,最会挑唆人心,就说张先壁被林察围困,已经投了大夏。
“那金将军那边……”
副将犹豫着问,还是怕得罪人。
“他要抢功,就让他抢。”
张煌言放下朱笔,语气平静,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
传信给陈豹,让他加快封锁南盘江,别让一粒粮食运进安隆。
咱们先断他根基,剩下的,等金声桓撞了墙再说。他要是赢了,我不争功;
他要是输了,咱们守住后路,陛下自有公断。
总好过跟着他一起胡闹,落个“冒进误军”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