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霖被革职下狱的消息,一早便迅速传遍南京城大街小巷。
东林党那几位须发皆白的元老坐不住了,终于有人一拍案几:“不能让仲霖成了新朝立威的靶子!”
当天下午,一份联名奏折递到奉天殿。
郑森展开奏折,目光扫过“一时糊涂”“恐寒士绅心”等字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他拿起朱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汁晕开一小团,随即落下力透纸背的批复:
“周仲霖身为朝臣,结党营私,辱没忠魂!若从轻发落,何以告慰路振飞九泉之灵?何以面对扬州城跪拜哭灵的百姓?
东林诸公若真心为大夏,当闭门自省,约束门生,而非为罪臣张目!再敢借此事煽风点火,休怪朕不念旧情!”
朱笔“啪”地掷在案上,郑森心里十分清楚——这批复是最后通牒。
他太清楚明末党争的弊病,那些人打着“风骨”的旗号,实则只想把持朝堂,如今必须让他们知道厉害,才能断了他们“新帝可欺”的念想。
批复传出,东林党府邸里瞬间没了声息。
几位元老对着那份带着朱批的奏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们原以为郑森初登帝位,总要忌惮江南士绅的力量。
却忘了这位年轻帝王掌握着锦衣卫的权力,更忘了他连济尔哈朗都敢斩于紫金山下,根本不是可随意拿捏的人。
钱谦益在府中得知批复内容时,正对着《永乐大典》的残卷发呆。
他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帝师”印章,后背惊出一层薄汗,随即又松了口气——陛下这是“敲山震虎”,没把自己算进党争里。
当天下午,他揣着连夜赶制的修书进度表,脚步匆匆赶往奉天殿,连官袍的褶皱都顾不上抚平。
“陛下,这是《永乐大典》的修撰细则,征集书籍已涵盖经史子集,江南名士亦已邀约三十余人,每月进度臣都标注清楚了。”
他躬身递上表格,声音恭敬得恰到好处,眼神却悄悄观察着郑森的神色。
郑森翻看进度表,见上面连“农桑篇需补录江浙新稻种”“兵法篇要增录戚家军抗倭战法”都写得明明白白,满意地点点头。
“钱大人有心了,修书之事,朕放心交给你。”
钱谦益连忙躬身谢恩,退出殿门时,后背的汗才慢慢干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帝师”,说到底是靠着修书这桩“盛事”保住了体面,往后只需安分修书,绝不沾党争的边。
奉天殿内,郑森望着钱谦益的背影,眉头却未舒展。
礼部的风波暂平,但江南文官集团与郑氏嫡系的矛盾尚未彻底解决,随时可能爆发。
他需要时间,需要培养更多像冯厚敦那样“眼里只有百姓,没有派系”的官员,才能真正稳住朝堂。
“陛下,江北有消息了。”内侍低声禀报。
郑森猛地回过神,接过奏报,只见上面写着:“陈明遇与博洛对峙淮安,敌龟缩不出,似在等援军。”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博洛是清廷悍将,最善用伏兵,而陈明遇性子急,又带着扬州抗清的血海深仇,很可能会忍不住强攻。
“传旨马进忠!”郑森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率五千骑兵,即刻驰援淮安!”
“告诉马进忠,务必护住陈明遇,若遇危急,先撤兵,切勿恋战!”
内侍领旨离去,郑森暗自思索:文渊阁里,钱谦益该还在和学者们争论修书体例;
诏狱之中,周仲霖怕是还在咒骂自己“不念旧情”;江北战场上,陈明遇或许正握着刀柄,盯着淮安城的城门……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从现代穿来的帝王,要走的路,还长得很。
与此同时,南京诏狱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敬之下意识眯起了眼。
他的官袍虽仍破旧,却已洗去血污,脸上的伤痕结了痂,透着几分狼狈。
陈永华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份调令,语气平静无波:“刘大人,陛下有旨,念你并非主谋,认罪态度尚可,免你罪责,调任福建漳州知府。三日内启程,不得延误。”
刘敬之愣住了,仿佛没听清。
他原以为等待自己的是流放三千里,或是斩立决,却没想到只是调任地方。
他颤抖着伸手去接调令,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几乎要哭出来:“陈大人,陛下……真的饶了我?”
“陛下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陈永华的目光扫过他,带着几分威慑。
“但你要记住,漳州是大夏的疆土,不是东林党人可随意摆弄的地方。若到任后仍敢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锦衣卫的诏狱,随时为你敞开。”
刘敬之连忙躬身,头几乎要碰到地面:“臣……臣定当洗心革面!为陛下效力,为漳州百姓谋福!”
他心里又惊又喜,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硬扛到底,往后到了漳州,定要远离党争,只求安稳度日。
另一边,王承业在牢房里啃着干硬的窝头,突然接到调任泉州同知的旨意。
听到旨意的瞬间,他手里的窝头“啪”地掉在地上,眼泪当场就涌了出来。
他对着传旨的内侍连连磕头,额头磕得通红:“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他太清楚,这是陛下给的“活路”,若是再不知好歹,下次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没人知道,这两道调任旨意背后,藏着郑森的深谋远虑。
三日前,陈永华将审讯结果禀报时,郑森看着奏报上“刘、王二人无贪墨实据,仅涉党争意气”的字样,陷入了沉思。
“既然没有实据,便不能硬来。”他对陈永华说,指尖轻轻敲击案面。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他们回南京,得让他们知道,朝廷容得下知错的人,却容不下兴风作浪的人。”
陈永华眉头微蹙,没明白陛下的意思。
郑森站起身,走到《大明舆图》前,手指重重落在“福建”二字上:“福建是郑氏的根基之地,父亲在那里经营多年,权势极大,近乎独断一方。”
“把刘敬之、王承业派过去,既是调离京城,也是相互制衡。他们是江南文官,与父亲的人没有渊源,到了福建,必然会产生分歧与牵制。”
“朕要借他们的存在,敲打一下父亲,让他知道,福建是大夏的福建,不是他郑氏的私产。”
陈永华恍然大悟,眼里露出敬佩之色:“陛下高明!既化解了文官集团的反弹,又暗中加强了对福建的掌控,一举两得!”
郑森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忧虑。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郑芝龙的势力盘根错节,绝非两个地方官就能撼动。
如何既能削弱父亲的权力,又不至于撕破脸,让父子反目,这道难题,还得慢慢解。
夜色渐深,奉天殿内,郑森沉思的侧脸在灯火下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