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的黄麻诏书还没传遍江南,三份急报已摞在奉天殿案上。
郑森指尖先触到广西来的檄文,粗劣黄麻纸硌着手心,永历帝朱由榔的字迹潦草却狠戾,“郑森逆贼,窃我大明江山”的字样刺得人眼疼。
他拇指按在“正统”二字上反复摩挲,指腹的薄茧蹭得墨迹发虚,心里早把朱由榔的处境摸得通透。
那点兵力不过是瞿式耜、何腾蛟凑的散勇,桂林城能不能守住都两说,“提兵东进”纯属虚张声势,无非是怕广西士绅见大夏安稳,转头就弃了他这个“永历帝”。
“陛下,永历此举,怕是为了稳人心。”陈永华站在阶下,见郑森把檄文揉出褶皱,轻声补充。
郑森点头,随手将檄文搁在一旁,拿起江西来的隆武诏书。
纸页沾着赣南的泥点,朱聿键的语气比朱由榔更急,“海寇之子”“僭越称帝”的骂声扑面而来,连“厚葬黄道周”都成了罪状。
他指尖点着“笼络人心”四字,忽然低笑出声:“朱聿键倒会找由头。他在金华时,不还靠黄道周招徕士子?
如今黄道周死了,杨学麟困在饶州,没了依仗,只能靠骂我撑场面。怕江西旧臣忘了‘隆武’年号,都投了大夏的科举。”
陈永华凑近看了眼诏书,眉头微蹙:“杨学麟还在饶州扯‘复明’旗号,不少农户被裹进去,再拖下去,怕是会影响浙西民心。”
“急不得。”郑森没抬头,拿起第三份急报。北方大清的消息,墨痕未干,字里行间满是慌乱。
土默特部反归化,姜镶占朔州逼太原,五万清军南下的计划彻底搁置。
他指尖在山东地图上划了道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清军后院起火,刚好给了我们时间。先解决江西,再回头应对北方。”
说罢,他抬眼看向陈永华:“九江那边,左梦庚有消息吗?”
陈永华立刻捧上地图,手指落在九江位置:“先前的招揽信送过去了,只是他还没回复。
左良玉旧部三万多人,虽军纪涣散,却比江西义军能打,若能收编,饶州之事便好办了。”
郑森的目光凝在“九江”二字上,史书记载里左梦庚的模样清晰起来。左良玉的儿子,没继承半分其父的悍勇,却死死攥着父亲留下的兵权不放。
武昌时那些兵烧杀抢掠,如今困在九江,左梦庚一边怕清军渡江来袭,一边又怕投了大夏丢了兵权,活像个卡在夹缝里的陀螺。
“他要的不是安全,是体面。”郑森指尖敲着地图,语气笃定。
“左良玉当年是‘平贼将军’,左梦庚自认为该承袭这份荣光。只说‘保安全’,他肯定犹豫,得给个台阶。”
他转身走到案前,提起朱笔,笔尖悬在纸上片刻,落下“九江侯”三个字。
笔锋划过纸面时,力道比往常重了些——侯爵在大夏不算最高,却足够让左梦庚在旧部面前抬得起头;
“食邑千户”能保他子孙衣食无忧,“不掌兵权”又断了拥兵自重的可能,免得重蹈前明军镇割据的覆辙。
“传旨,给左梦庚送亲笔信。”郑森放下朱笔,语气沉稳。
“就说:归降后封九江侯,食邑千户,不掌兵权;三万旧部由洪旭、甘辉整编,愿从军者编入江西守军,愿归农者分田发安家银。”
陈永华接过旨意,心里暗自叹服——既用左梦庚的名号收编了兵力,又防了后患,还安了士兵的心,一举三得。
此时的九江府衙,左梦庚正攥着大夏先前的招揽信,信纸已被他摩挲得发毛。
身后两个副将吵得他心烦,张副将扯着嗓子劝:“将军,投清军吧!好歹能混个总兵,总比在这儿等死强!”
金副将立刻反驳:“清军杀降如麻!左帅当年跟过闯军,清军能容他?不如投永历,好歹是大明正统,还能保着兵权!”
左梦庚把信纸摔在案上,指节捏得发白。
他哪不清楚两人说的道理?可清军要来攻打他,永历朝廷连江西都没稳住,跟着朱由榔不过是陪葬;
大夏虽看着靠谱,可先前的信只提“保安全”,没说兵权的事——他丢了兵权,还算什么左良玉的儿子?
“都闭嘴!”左梦庚低吼一声,目光落在窗外,九江码头的商船往来,隐约能看见大夏商号的旗帜。
他心里泛着酸——当年父亲在武昌拥兵自重,何等风光,如今他却连个安身之处都找不到。
就在这时,亲兵捧着一封密信闯进来,信封上印着大夏的龙纹印章。
左梦庚的心猛地一跳,手忙脚乱地拆开,“九江侯”三个字撞进眼里,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侯爷……”张副将凑过来,见左梦庚盯着信纸发呆,小声追问,“郑森给了什么条件?”
左梦庚没说话,手指反复蹭着“食邑千户,不掌兵权”几个字。
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兵权没了是可惜,可“九江侯”的爵位足够体面,手下弟兄能分田安家,总比在九江坐以待毙强。
他忽然抬头,声音终于有了底气:“备笔墨!我要回信,愿率部归降大夏!”
亲兵愣了愣,连忙去准备。
左梦庚望着信封上的龙纹,忽然松了口气——或许跟着郑森,不用再守着父亲的虚名,也能让弟兄们好好活下去。
南京奉天殿里,郑森收到左梦庚的回信时,甘辉的战报也到了。
他展开战报,“杨学麟义军缺粮溃散”的字句映入眼帘,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指尖在回信和战报间来回摩挲,心里愈发笃定:左梦庚归降,江西的内乱很快就能平定;等稳住江南,再回头对付清军,便有了底气。
他把两份文书叠好,放在大夏科举名册旁。
指尖蹭过名册上“张岱”“李之铉”的名字,忽然想起紫金山祭天时百姓的欢呼声——那些声音比任何“正统”名号都实在。
乱世里,能让百姓安稳,能让人才有用武之地,这新朝才算真的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