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提出的条件比之前苛刻数倍,分明是趁火打劫。
郑森眼底冷光一闪:“学生以为,管仲攘夷,先通货殖。”
“昔年齐用鱼盐之利强兵,如今国库空虚,郑家愿出二十艘商船筹饷,每季度上缴番银五十万两。”
“海上贸易份额让出三成,与东林士绅合作,但福建、浙江海港是郑家根基,绝不可能分五成。”
“水师可派三十艘战船巡防长江,清剿北地细作,但副将需是郑家旧部,东林可派参军监军,互不干涉指挥。”
“账目监管,史阁部与东林共同举荐官员,沈宸任副监,主监需是中立之人。”
“若东林非要逼人太甚,郑家大可以带着船队退回福建,坐拥海疆自保。”
“到时候,马士英独大,东林孤立无援,怕是悔之晚矣。”
满堂寂静,监生们大气不敢出,没想到郑森敢公然顶撞钱谦益。
沈宸怒斥:“郑森!你敢威胁东林!”
“这不是威胁,是实情。”郑森挺直脊背,“东林要的是制衡马士英,郑家要的是立足之地,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去年澎湖之战,郑家能击退红毛夷,就有底气守住福建。”
“马士英要的是郑家覆灭,东林若帮他,便是自断臂膀。”
钱谦益的玉扳指在案几上磕出脆响,目光阴晴不定。
他忽然笑了:“好个合则两利。”
“但你需拿出诚意——三日之内,让你父亲的商船运十万石米到南都,补给京营。”
“再把红毛夷的通商账本原件拿来,证明你的清白。”
“明日巳时,来我书房定夺,若办不到,便休怪东林袖手旁观。”
郑森躬身应下:“学生遵令。”
转身时,瞥见钱谦益眼底的算计——这老狐狸,是想借拿账本的机会,摸清郑家与海外势力的关联。
走出彝伦堂,陈永华紧跟上来,声音发急:“公子,红毛夷的通商账本在泉州总号,三日之内根本送不到!”
“钱谦益是故意刁难!”
郑森脚步不停,沉声道:“他要的不是账本,是看郑家的执行力。”
“你立刻派人快马去泉州,带账本副本过来,再让父亲发令,让南京附近的商船先凑十万石米,明日午时前送到史阁部粮仓。”
“史阁部欠郑家一个人情,此刻正好让他出面,制衡钱谦益。”
“甘辉那边,让他带伤盯着阮大铖的人,防止他们再搞偷袭。”
陈永华应声:“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办!”
郑森望着暮色中的南京城,远处长江江面传来炮声——水师在清剿剩余的清军细作。
他掏出父亲送来的密信,指尖攥得发白。
上面“摸清粮台,稳扎江南”六个字,在暮色里透着冷光。
当晚,郑府西跨院烛火未熄。
陈永华浑身是泥,跌撞进来:“公子,无锡周家的粮台摸清了!”
“苏州城外三座粮仓,囤粮百万石,只给京营拨五万石,其余都被东林士绅私售,每石抬价三倍,赚得盆满钵满!”
“我去查探时被周家护卫发现,多亏弟兄们拼死掩护才逃出来。”
他递上沾血的草图,指腹磨破,渗着血珠。
郑森指尖点在草图上的粮仓位置,眸色沉沉:“果然如此。”
“东林喊着稳局抗清,背地里却中饱私囊。”
甘辉带伤进来,甲胄未卸,肩头绷带渗着血:“公子,阮大铖的人今晚要去烧码头粮仓,被弟兄们拦下,活捉了一个小头目。”
“他招了,是马士英和沈宸勾结,想烧了粮仓,嫁祸郑家,让开海禁之事彻底泡汤。”
郑森冷笑一声:“沈宸倒是急不可耐。”
“你立刻让人把周家囤粮抬价的证据,还有沈宸勾结马士英的供词,连夜送给史阁部。”
“钱谦益想刁难我们,我们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他起身从书架取下木盒,里面是泉州水师的粮饷欠单和朝鲜使臣的回执:“明日见钱谦益,这些就是我们的底气。”
“他东林要脸,就不敢再逼得太紧。”
甘辉应声而去。
陈永华又道:“伯爷那边传来消息,泉州商船的二十万石米明日午时到南京,十万石可按时交割。”
“红毛夷的通商账本副本,快马明早能到。”
郑森点头,望着窗外的月牙。
翌日巳时,钱谦益书房茶香袅袅,案上摆着十万石米的交割回执、红毛夷通商账本副本,还有一卷泛黄的供词。
郑森刚踏入门槛,指尖下意识摩挲腰间兵符,昨夜他已让甘辉在审讯沈宸时,悄悄录下供词原声,还找了两名参与纵火筹备的清兵细作做人证。
沈宸反复无常,马士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早有预判。
钱谦益斜倚太师椅,玉扳指在供词上轻点:“沈宸昨夜被抓了。”
“他招了,是受马士英指使,勾结清军细作,想烧你家码头粮仓,嫁祸郑家通敌。”
郑森躬身行礼,眼底无半分波澜。
他岂止料到沈宸会反水,更清楚马士英下一步会借“结党营私”弹劾史可法,这是马士英构陷异己的惯用手段,此前已有多位大臣遭此毒手。
“学生已知晓,甘辉将军连夜审出供词,不仅录了原声,还带了两名细作到人证司备案。”
“史阁部那边,学生昨日已托人递信,提醒他提防马大人借题发挥。”
这话一出,钱谦益的长髯顿了顿,眼底闪过讶异——这少年的准备,竟比他这老谋深算的东林领袖还周全。
他轻笑一声,将供词推到郑森面前:“你倒坦诚。可这十万石米,真是你家商船凑的?”
“史阁部那边来消息,这批米有三成是无锡周家粮仓的粮,你是怎么从周镳手里拿到的?”
满堂东林幕僚瞬间安静,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李修立刻附和:“钱先生所言极是!周家是东林粮台,怎会把粮给你这海商?”
“定是你用了胁迫手段,或是与周镳私下交易,出卖了东林利益!”
郑森抬眸,语气平静却藏锋芒:“学生没胁迫,也没交易。”
“是周镳先生主动送来的。”
他抬手示意,陈永华从书箧取出一卷账本和一张名单,指尖缠着的纱布渗着血丝,却稳稳托住:“这是周家私售军粮的明细账本,还有买粮的士绅名单,都是公子让我提前在周家粮台埋的眼线拿到的。”
“周镳看了沈宸的供词,又怕我们把这账本递出去,便愿以三成粮换我们保密,保住东林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