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城门缓缓打开,何腾蛟望着城外土坡上的关宁军。
明知新兵未经训练,却想借“破敌”之名立威,更不愿让大西军老兵抢占功劳,便下了一道荒唐军令。
“新兵在前,老兵殿后,今日出城破敌!”
身后两千新兵本就队列散乱,听到这不合常理的指令更显慌乱。
陈建上前劝谏,他担心新兵扛不住锋线会拖垮全军,直言:“将军,新兵未经训练,恐难当锋线,不如让老兵在前……”
何腾蛟立刻打断,既想维护主将权威,也怕被点破新兵不堪用的事实,厉声道:
“放肆!本将令下,岂容你置喙?照做!”
陈建与艾承业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满——他们清楚这指令有误,可何腾蛟掌着兵权,虽有怨气,也只能躬身领命。
关宁军在土坡上列阵,两门佛郎机炮对准城门。
吴国贵见状嘶吼:“何腾蛟,你这是把农夫拉来充数?识相的赶紧交出永历帝!”
何腾蛟急于证明自己,不愿被嘲讽,怒喝着拍马冲出,临行前甩下一句:“陈建、艾承业,稳住阵脚,待我破了前阵,你们再跟上!”
他没指定副将统筹后续,也没留人守城门。
在何腾蛟看来,只要自己先破前阵,后续自然水到渠成,不等两人应声便已冲至阵前。
刚奔出几步,关宁军炮声骤响!
炮弹擦过何腾蛟耳畔,他的战马受惊跃起,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何腾蛟摔得狼狈,却没反思自己冒进,反而让亲兵慌乱上前,阵脚瞬间大乱。
新兵被炮声吓破胆,四散奔逃时撞乱老兵阵形。
陈建立刻喝止:“按令举盾!不许乱!”
老兵们迅速执行指令,可新兵溃逃之势难挡。
艾承业急得提议:“将军,不如先收兵入城,再作打算!”
陈建摇头。
他明知收兵是上策,可何腾蛟没下令,且兵权在对方手中,他们若擅自退,定会被扣上“违令怯战”的罪名,只能硬撑。
关宁军趁势连发火炮,新兵伤亡惨重。吴国贵挥鞭下令:“冲!先收拾老兵!”
关宁军的骑兵列成楔形阵疾驰而来,直扑老兵。
陈建咬牙执行何腾蛟此前“老兵殿后需御敌”的指令,嘶吼:“结盾阵!左防右攻!”
老兵们训练有素,迅速砍倒三名关宁军骑兵。
而何腾蛟坐在地上,既没反思自己冒进的过错,反而迁怒陈建,喊道:“陈建!怎还不冲?莫不是想怯战?”
陈建心中憋屈,却因兵权在何腾蛟手中,只能应声:“末将不敢!”
新兵逃散后,老兵陷入三面受敌的困境。
何腾蛟终于爬起,却没规划退守路线,也不做兵力调配,只指着前方喊:
“给我杀!退后者斩!”
陈建想请令分兵护翼——左翼空虚易被绕后,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何腾蛟不愿听下属“指手画脚”,只会认为自己怯战。
盾阵很快被骑兵撕开缺口,艾承业虽手臂受伤,仍咬牙挥刀,满是遵令却难挽败局的无奈。
陈建挡在何腾蛟身前,一支羽箭射中他肩甲。
他忍着痛请令:“将军,左翼空虚,需分兵驻守,否则恐被骑兵绕后!”
何腾蛟没意识到左翼危机,也不愿被陈建干扰。
“要分兵你去,别来烦我!”
陈建转身对艾承业道:“你带五十人守左翼,记住,没令不许退!”
艾承业领命而去,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杯水车薪,却仍要遵令执行。
何腾蛟站在原地,望着老兵在血泊中拼杀,突然想起今早陈建递来的奏折。
上面写着“城西土坡易守难攻,当依托城墙布防”,他当时只当是陈建畏战,随手扔在案角。
如今看着土坡上的关宁军炮阵,才惊觉自己没勘察地形。
可他不愿承认失误,仍硬声道:“都给我死战!谁再敢提退,军法处置!”
一支羽箭从斜刺飞来,正中何腾蛟胸膛。
他倒在地上,鲜血溢出嘴角,眼前闪过永历帝期盼的模样,最终定格在陈建递奏折时恳求的眼神。
似乎意识到自己错了,却只剩血沫声,终究咽了气。
“将军!”陈建疯了般冲向射箭骑兵,连人带马砍倒一个,却被更多关宁军围住。
他知道艾承业素来遵令,只有借“军令”二字,才能让对方放弃死战、优先护陛下突围,于是喊:
“艾承业!护着陛下走!这是……军令!”
艾承业见主将战死,身边只剩二十余老兵,阵地被压缩至城门下。
他砍倒两名骑兵,心中满是悲凉——从出城到此刻,何腾蛟的指令错漏百出,他们听从何腾蛟的指挥却落得这般境地。
拔剑自刎前,他朝着安隆大喊:“李将军!末将……遵令守城,却没能护住永昌!弟兄们都拼到最后了!”
城门被破的消息传至沐天波耳里,还有“老兵伤亡过半”的告急文书。
他攥紧永历帝的胳膊说:“陛下,快走!陈建残部还在东门巷战,要为您争取时间!”
永历帝笔落地上,脸色惨白:“陈建还能抵挡吗?李将军远在安隆……吴三桂会杀了我吗?”
“往滇西走,我有旧部在那!”
沐天波架起永历帝就冲,刚出门,便见十几个浑身是伤的旧部奔来,为首小校攥着半面沐字旗。
“亲卫列阵开路,老兵断后。”
有老兵断了胳膊,仍抱着关宁军马腿嘶吼:“遵令……护陛下!”
城门口的百姓也自发涌来。
他们中半数人曾受沐家恩惠,有的是十年前大旱时被沐天波救过全家,有的是战乱中被沐家亲卫护着逃出生天。
此刻纷纷举着锄头、柴刀上前,要与老兵一起拦住关宁军。
沐天波红着眼向百姓与老兵揖别,架着永历帝的手格外用力却稳。
从沐英受朱元璋册封黔国公起,沐家镇守云南两百余年,祖训里“守土护民、忠君报国”八个字,是刻在每代沐家人骨血里的信条。
“陛下放心,臣沐家世受大明恩宠,今日便是拼了这黔国公的爵位、拼了性命,也定护您冲出重围!”
沐天波朝身后亲卫递了个眼神,亲卫们立刻列成盾阵,护着永历帝迅速冲出西门。
吴国贵在土坡上得知永历帝逃脱,又见东门残兵仍在死战,气得狠狠摔了马鞭。
“废物!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先抓到永历帝,赏银千两、升三级!”
奔出三十多里,沐天波的亲卫与断后的老兵已死伤过半,剩下的人也个个带伤。
永历帝猛地挣脱沐天波的手,瘫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哭。
他并非真的想放弃,只是从桂林逃到永昌的一路,帝王尊严被逃亡的狼狈碾得粉碎。
此刻看着身边寥寥数人,恐惧终于压过了残存的体面,哽咽道。
“亲卫死了这么多……老兵也没了……我不走了!不想看到有人为我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