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刚得到控制,营中残留的药味尚未散尽,甘辉、陈永华、阎应元、李过、施福等数十位将领便联名求见。
他们神色凝重,显然都为后续军务忧心,想与郑森当面商议。
郑森心中早有预料,知晓他们此行的目的。
决战前他本制定了清晰的北伐计划,若能击败博洛,便先取兖州截断清军粮道,再联合山东义军攻打济南,最终沿运河北上直逼北京,亲手扭转明末汉人亡国的悲惨历史。
可眼下的现实却狠狠浇了他一盆冷水:瘟疫过后,营中兵力锐减,连举旗的士兵都凑不齐。
军需官今早还带来坏消息,火铳药粉仅剩两成,就连修补甲胄的铁料都即将断供。
议事帐内的气氛格外凝重,将领们依照职位高低分坐在两侧。
地上的炭火虽烧得旺盛,却丝毫驱散不了帐内弥漫的沉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掩的忧虑。
甘辉率先打破沉默,他是跟随郑森多年的老部下,历经无数战事,性子向来直率,此刻指节在桌案上敲得“咚咚”响,毫不隐瞒地说出军队现状:“陛下,瘟疫暂歇后,军队损失惨重,三万多弟兄战死,重伤者近万,如今能作战的士兵已不足四万。”
他语气急切地提及各地调来的援军:“各地援军大多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毫无作战经验,连枪杆都扶不稳,夜里站岗时冻得缩成一团,这样的兵力若拉去北伐,无疑是白白送命。”
同时,甘辉还点明了粮草短缺的困境:“运河沿线的粮仓早已空荡,从苏州调粮到淮安,走水路需二十天,且骆马湖河面结着冰,船只必须靠民夫凿冰才能通行。”
他补充道:“若走陆路,风险更甚——上月宿迁方向就有一队粮车被鞑子游骑劫掠,三十多名护送的弟兄全部阵亡,粮车也被烧得只剩黑架子,这样的风险实在承担不起。”
陈永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着沉稳,他认同甘辉的说法,明确指出:“陛下,甘将军所言极是,粮草短缺是当前最紧迫的难题。”
作为熟知军务的文臣,他进一步从战略层面分析局势:“博洛虽退守徐州,却留下三万兵力驻守,城外不仅挖了两丈深的濠沟,灌进水后夜里冻成冰壳,鹿砦上还绑着削尖的杨木,敌军防御严密。”
他接着说:“我军若强行攻打,至少要牺牲一万弟兄,且未必能拿下徐州。”
此外,陈永华还提醒众人:“满八旗虽损失了一千二百人,但多尔衮已在通州囤积了五万石粮草,近两万满八旗士兵全是骑兵,配备的都是快马。”
他强调:“一旦我军北伐,他们三天内就能绕到我军后方截断粮道,届时淮安难保,甚至连返回江南的退路都可能被截断,处境将极为凶险。”
李过穿着大顺军的旧甲,起身时因旧伤拖累,动作略显迟缓——那旧伤是早年跟随李自成作战时留下的,至今仍未完全痊愈。
他向众人说明:“陛下,大顺军虽带来两万兵力,却是新整合的队伍,不少士兵是去年从清军手中逃回来的,虽有报仇的士气,却缺乏系统训练。”
他补充道:“部分士兵仍在咳血,甲胄上的破洞也没来得及修补,上次演练列阵时,十个士兵里就有三个站不稳队形。”
李过还以亲身经历的教训提醒众人:“当年闯王李自成就是因为不顾潼关兵力空虚,执意孤军深入北京,最终因吴三桂引鞑子入关、军队无后援无粮草,弟兄们饿到只能当街啃树皮。”
他接着说:“最后败得连祖坟都被刨了,如今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加重语气强调:“当前军队刚经历大战又遭遇瘟疫,士兵们疲惫不堪,夜里站岗时都能睡着,有的弟兄甚至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
他总结道:“此时强行北伐,极有可能像闯王当年一样功亏一篑。”
阎应元一直沉默地听着,手中攥着的兵符早已磨得光滑,那是他守淮安时常用的信物,此刻他也附和众人的观点,先提及郑森创下的功绩:“陛下,您开创了自崇祯朝以来对清军的最大战绩——镇江战役斩杀济尔哈朗,淮安战役击杀孔有德与尚可喜。”
他补充道:“博洛也因年迈受伤,退守徐州后一病不起,上个月已咳血而亡,短短一年间,我军歼灭清军数十万,连河南的义军都派人来联络,愿意归降大夏。”
他接着说:“这份功绩足以振奋天下抗清之士。”
但敬佩之余,阎应元也客观指出:“可如今军队已无再战之力,各地卫所的兵力全被抽调到前线,苏州卫连巡城的士兵都凑不齐,只能让民壮协助守城门。”
他补充道:“百姓听闻鞑子可能从海上进攻江南,已有人开始往乡下逃难,粮价也涨了三成。”
阎应元忧心忡忡地说:“若此时强行北伐,一旦清军从胶州湾渡海攻打苏州,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接着提醒:“同时,陛下身为大夏的皇帝,绝不能留在淮安这前线之地——上个月就有鞑子细作混入营地,若非甘将军察觉及时,险些酿成大乱。”
他强调:“若您有任何不测,大夏将失去主心骨,天下汉人也会彻底失去指望。”
施福手按在腰间的腰刀上,那刀是从战死的清军将领手中缴获的,刀鞘上的满文仍清晰可见,他同样支持李过与阎应元的看法:“陛下,李将军与阎将军所言极是。”
施福向郑森保证:“淮安有臣、阎将军、李将军等人驻守,已在淮河沿岸挖了暗壕、埋了尖桩,还调了二十门红衣炮防守渡口,防御工事完备。”
他接着说:“足以守住淮河防线。”
他建议道:“臣恳请陛下返回南京主持朝政,一方面处理江南蝗灾后的赈灾事宜,安抚受灾百姓。”
他补充道:“另一方面开垦荒地、训练新兵、扩编江南水营,为后续的北伐做好充分准备。”
他接着说:“待明年春天运河冰化、粮道通畅、新兵训练成熟后,再联合山东义军南北夹击,必定能一举收复失地。”
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话语虽不同,核心观点却高度一致:劝说郑森放弃当前北伐的计划,返回南京稳定后方。
郑森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指尖的节奏随着心绪起伏。
他内心五味杂陈,既有不甘,也有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