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里黑得吓人,只有从破洞漏进来的几缕月光,勉强能照见人影。
苏清鸢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有旁边云雀压抑的、细微的抽泣。空气里一股子霉味和尘土味儿,呛得人喉咙发痒。
“姑娘,喝口水,缓缓。”阿竺悄无声息地凑过来,递给她一个水囊,声音压得极低。
苏清鸢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水是凉的,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压了压那股子因为紧张带来的干渴。她抬眼看向洞口方向,阿默和玄影像两尊门神,一动不动地隐在阴影里,耳朵却都竖着,警惕着外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分都显得格外漫长。远处皇宫方向的火光似乎弱了些,但喊杀声和那种沉闷的爆炸声,隔一会儿还是会隐隐传来,揪着人的心。
“玄影,”苏清鸢忍不住小声开口,声音在这寂静的窑洞里显得格外清晰,“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玄影回过头,脸上沾着刚才厮杀时溅上的血点子,还没擦干净。他摇摇头,眉头拧成了疙瘩:“没有。咱们的人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街面上全是西山大营的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盘查得极严,生面孔根本靠近不了皇城。”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而且……刚才隐约听到有马蹄声往几个大臣府邸的方向去了,怕是……在抄家或者抓人。”
苏清鸢心里一沉。七皇子这是要彻底清洗朝堂,把所有不听话的、可能支持皇帝和萧景渊的人都控制起来!动作太快,太狠了!
“侯爷……裕亲王……他们会不会……”云雀带着哭腔,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被困在皇宫那个龙潭虎穴里,外面还被叛军重重包围,情况能好到哪里去?
“别自己吓自己!”苏清鸢打断她,语气刻意放得镇定,既是安慰云雀,也是给自己打气,“侯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裕亲王也是老谋深算……他们肯定有办法。”
话是这么说,可她藏在袖子里手,指尖已经冰凉。萧景渊那畏寒的毛病,在这种时候,岂不是雪上加霜?他身边带的亲兵够不够?
各种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就在这时,守在另一个方向缝隙处的影卫突然动了,他像只灵猫一样蹿到苏清鸢身边,飞快地比划起来。
有动静!很多人往这边来了!脚步声杂乱,有甲胄声!
窑洞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抄家伙!准备拼命!”玄影低吼一声,剩下的亲兵立刻握紧了兵刃,无声地散开,占据了窑洞内几个易于防守的位置。
苏清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站起身,把云雀和阿竺往后拉,自己也紧紧贴住了墙壁,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人数不少,至少二三十人。还夹杂着粗鲁的呼喝声和兵器磕碰的声音。
“……妈的,这破地方也要搜?能藏个鬼!”
“少废话!上头说了,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尤其是这种没人住的废弃屋子!镇北侯那个相好的女人跑了,必须抓回来!”
“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浪……”
“你懂个屁!那女人邪门得很!七殿下特意交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声音就在砖窑外面停了下来!火把的光亮透过缝隙晃了进来,映得窑洞内人影憧憧。
苏清鸢连大气都不敢出,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甚至能听到外面士兵走动时,盔甲叶片摩擦的“咔嚓”声。
云雀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阿竺则悄悄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削水果用的小刀,眼神决绝。
玄影和阿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狠厉。一旦被发现,唯有死战,为姑娘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头儿!那边!那边好像有动静!”一个士兵突然喊道。
“哪边?”
“就那边巷子!好像有人跑过去了!”
“追!别让他们跑了!”
外面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瞬间远去,火把的光亮也迅速移动,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窑洞里的人,全都虚脱般地松了口气。云雀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被阿竺一把扶住。
苏清鸢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好险!刚才真是差点就……
“不能待在这里了!”玄影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急促,“他们搜查的范围在扩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可是……我们能去哪?”苏清鸢声音还有些发颤。京城这么大,此刻却仿佛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阿默沉默地走到窑洞深处,用脚踢开一堆杂物,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指了指下面。
玄影解释道:“这是早年皇城司挖的一条应急暗道,通往……通往西城根的一处义庄。那里平时根本没人去。”
义庄?停死人的地方?苏清鸢头皮有点发麻,但眼下,还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
“走!”她没有任何犹豫。
就在苏清鸢等人被迫转移,如同惊弓之鸟在黑暗的暗道中摸索前行时,皇宫内的局势,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皇帝萧景宸被七皇子的人马团团围困在那处偏僻暖阁,身边的御前侍卫死伤殆尽,只剩下福公公和两个浑身是伤的小太监颤巍巍地挡在他身前。
“父皇,您还要负隅顽抗到几时?”萧景铭好整以暇地踱步进来,看着形容狼狈、却依旧强撑着帝王威仪的父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快意,“玉玺在哪里?写下禅位诏书,儿臣或许还能给您一个体面的晚年。”
“逆子!朕就是死,也不会把江山交到你这种狼子野心的人手里!”皇帝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那可就由不得您了。”萧景铭眼神一冷,对身后示意,“搜!给本王仔细地搜!就算把这里拆了,也要把玉玺找出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叛军立刻上前,粗暴地推开福公公,开始在暖阁内翻箱倒柜。
“放肆!你们放肆!”福公公尖声叫着,却被一脚踹倒在地。
皇帝闭上眼睛,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难道萧家江山,真的要断送在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暖阁的窗户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谁?!”萧景铭警觉地回头。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苍鹰般掠入,剑光如匹练,瞬间就将靠近皇帝的两个叛军刺倒在地!
“萧景渊?!”萧景铭瞳孔骤缩,又惊又怒,“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派人把御书房围得水泄不通!
萧景渊持剑护在皇帝身前,玄色衣袍上沾满了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脸色有些苍白,气息却依旧沉稳如山,眼神冷冽如万古寒冰:“你的死士,还不够看。”
原来,他和裕亲王利用御书房的密道脱身,一路潜行,避开叛军主力,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好啊!来得正好!省得本王再去找你!”萧景铭狞笑一声,抽出佩剑,“今日就让你们俩,一起上路!给我上!”
更多的叛军涌了进来,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幽冥道的黑衣人,招式诡异狠毒。
萧景渊将皇帝护在身后,剑法展开,如同疾风骤雨,每一剑都带着凛冽的杀意。裕亲王也捡起一把刀,在一旁策应。两人背靠着背,与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殊死搏杀!
暖阁之内,顿时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皇帝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挺拔却隐约透着一丝疲惫的背影,再看看外面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的皇宫,老泪纵横。他颤抖着手,猛地撕下自己明黄色龙袍的内衬,一咬牙,将手指放入口中狠狠一咬!
“父皇!你做什么?!”萧景铭注意到他的动作,厉声喝道。
皇帝充耳不闻,就用那涌出的鲜血,在内衬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然后猛地将那血书塞到萧景渊手中,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吼道:“景渊!拿着它!走!去找可靠的将领!清君侧,诛逆子!快走!”
“皇兄!”萧景渊心中一痛。
“走啊!!”皇帝猛地推开他,转身朝着冲上来的叛军扑了过去,状若疯狂,“朕跟你们拼了!”
“皇兄!!”萧景渊目眦欲裂,却被裕亲王死死拉住。
“走!不能让皇上白白牺牲!江山社稷为重!”裕亲王声音嘶哑,眼中含泪。
萧景渊看着皇帝决绝的背影,又看看手中那带着体温和血腥气的血诏,钢牙几乎咬碎。他深深看了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骨子里,然后猛地转身,剑光破开一条血路,与裕亲王一起,如同受伤的猛虎,再次杀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萧景铭气急败坏:“追!绝不能让他跑了!尤其是他手里的东西!”
苏清鸢等人顺着狭窄潮湿的暗道,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
爬出暗道口,一股混合着陈腐木头和淡淡香烛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果然是一处义庄,停放着几口薄棺,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阴森森的。
“暂时安全了。”玄影仔细探查了周围,松了口气。
苏清鸢也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这一晚上的惊吓和奔波,比她穿越过来这么久经历的所有事加起来都刺激。
她忍不住又望向皇宫方向。
就在这时,一直很安静的阿竺,忽然轻轻“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油纸包。
“姑娘,你看这个。”她递给苏清鸢,“这是之前钱掌柜偷偷塞给我的,说他老娘清醒时交代,如果遇到天大的麻烦,实在没办法了,可以试着去城南‘慈幼局’找一个叫‘葛老’的孤寡老人,就说……是‘永州故人’托付的孩子,来讨碗饭吃。”
慈幼局?葛老?永州故人?
苏清鸢接过那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半旧的、绣着奇怪藤蔓纹路的布片,看不出什么特别。
钱老六的母亲?那个中毒被她和萧景渊救下的老夫人?她怎么会留下这么一条线索?慈幼局是收养孤儿的地方,一个孤寡老人……能有什么办法?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苏清鸢捏着那块布片,心里乱糟糟的。皇帝的安危,萧景渊的生死,七皇子的追杀,现在又冒出这么一条没头没脑的线索……
这潭水,真是太浑了。
但她隐隐有种感觉,这条看似不起眼的线索,或许……会是黑暗中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