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皇庄比苏清鸢想象的要大得多,连绵的田地和屋舍,看着气派,但走近了,却能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沉闷。
马车刚到庄口,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就带着几个庄户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透着精明的打量。
“这位就是苏大人吧?小人刘福,是这皇庄的管事。恭迎苏大人大驾光临!”刘管事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但那眼神时不时就往苏清鸢身后的马车和行李上瞟。
苏清鸢下了马车,语气平和:“刘管事不必多礼,我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查验贡品,并准备药膳,这几日要叨扰了。”
“不敢不敢,苏大人能来,是咱们皇庄的福气!”刘管事连连摆手,侧身引路,“住处都给您安排好了,是庄子里最好的院子,保证清静。您一路辛苦,先歇歇脚?”
苏清鸢点点头,跟着他往里走,目光却悄悄扫过四周。庄户们大多低着头,不敢直视她,气氛有些压抑。她心里琢磨,这刘管事,看着恭敬,只怕不是个容易打交道的主。
到了安排的院子,果然还算整洁雅致。刘管事殷勤地吩咐下人搬运行李,又对苏清鸢说:“苏大人,您要查验的菌子和山货都在库房,您看是现在就去,还是……”
“现在就去吧。”苏清鸢不想耽搁。早点拿到食材,心里也踏实。
库房倒是宽敞,里面堆放着不少山货。刘管事指着几个打开的麻袋:“苏大人请看,这都是今年最新鲜的猴头菇和松茸,还有这些山笋、木耳,都是顶好的品相。”
苏清鸢走上前,伸手抓起一把猴头菇,凑近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颜色和形状。确实都是好东西,但她手指在翻动时,隐约感觉到靠近袋底的菌子似乎有些潮气。
她不动声色,又去检查松茸。表面看着没问题,但她拿起几朵,轻轻掰开菌柄,发现靠近根部的位置,颜色有些暗沉,甚至有一两朵带着不易察觉的霉点。
“刘管事,”苏清鸢放下松茸,语气依旧平静,“这些菌子,是同一批采收晾晒的吗?”
刘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是啊苏大人,都是庄子上最好的农户采收,一起晾晒的,绝对没问题!”
“是吗?”苏清鸢拿起那朵带着霉点的松茸,递到他面前,“那这霉点,还有袋底那些受潮的菌子,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的膳食,可用不得半点瑕疵。”
刘管事脸色微变,额头渗出细汗,支吾道:“这……许是前两日下雨,库房有些返潮,下人保管不当……小人立刻让人把受潮的挑出来!绝不敢糊弄太后娘娘!”
“最好如此。”苏清鸢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但心里已经清楚,这皇庄的管理,恐怕有不少猫腻。这刘管事,不是无能,就是故意给她下马威。
她挑了些品相完好的菌子和山货,让云雀和阿竺拿着,返回住处。
刚安顿下来,还没喘口气,夏禾就过来禀报,说热水备好了,请她沐浴解乏。
苏清鸢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想起路上春桃下毒的事,心里冷笑。太后派来的人,果然不全是省油的灯。春桃被她当场识破,路上已经被阿默暗中控制住,暂时关押了起来,只剩下这个夏禾,还不知道是人是鬼。
她沐浴时,特意让云雀在旁守着,检查了浴桶和水。所幸,这次没发现问题。
看来,对方也在观望,不敢接连动手。
晚上,苏清鸢亲自下厨,用带来的药材和挑好的菌子,炖了一锅“菌菇养生汤”,又做了几道清爽小菜。她让云雀给刘管事也送了一份去,说是辛苦他了。
刘管事收到汤,受宠若惊,连连道谢。但苏清鸢知道,这点小恩小惠,撼动不了什么。她得找个机会,敲山震虎。
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二天,苏清鸢正在院子里翻晒她重新挑选、处理的菌子,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喊和一个妇人的哀求。
她放下手里的活,走出去看。只见刘管事正指挥着两个庄丁,拖拽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半大孩子,旁边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抱着刘管事的腿哭求:“刘管事,行行好!再宽限两天吧!狗娃他爹病着,实在是没钱交租子啊!孩子还小,不能去抵债啊!”
刘管事一脸不耐烦,一脚踢开那妇人:“宽限?都宽限多少回了!庄子的规矩不能坏!没钱就拿人抵!带走!”
苏清鸢眉头紧锁,走了过去:“刘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刘管事见她来了,赶紧换上一副笑脸:“苏大人,惊扰您了。没事没事,就是个刁妇欠租不还,按规矩办事。”
那妇人见到苏清鸢衣着不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磕头:“大人!贵人!求您救救孩子!我们不是不交租,实在是当家的病倒了,地里收成又不好……”
苏清鸢扶起那妇人,看向刘管事:“欠了多少租子?”
刘管事眼神闪烁:“这个……也就二两银子。”
苏清鸢从荷包里取出二两银子,递给刘管事:“她的租子,我替她交了。”
刘管事愣住了,没敢接:“苏大人,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苏清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孩子不能抵债。这银子,你拿着,把借条还给她。”
刘管事脸色变了几变,看着苏清鸢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又瞥见她身后不远处抱着手臂、眼神冰冷的阿默,最终还是讪讪地接过银子,让人放了那孩子,撕了借条。
那妇人千恩万谢,拉着孩子磕了几个头才离去。
周围的庄户们都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好奇,也有一丝希望。
苏清鸢没再看刘管事,转身往回走。她知道,这一举动,肯定会传到某些人耳朵里。她不怕,她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她苏清鸢,不是来走过场的,更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萧景渊听着暗卫从永州传回的消息,眉头紧锁。
“刘福?是贵妃娘家提拔上来的人。”他指尖敲着桌面,“老七的手,伸得真长。”听到苏清鸢自掏腰包替庄户还债,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这像是她会做的事。
“皇庄库房的食材有问题,刘福阳奉阴违。路上那个宫女春桃,审了吗?”
玄影回道:“审了,嘴很硬,只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攀咬不出七皇子。夏禾暂时没有异动。另外……卫大人似乎也派人到了永州,在暗中调查皇庄的账目和田亩记录。”
萧景渊脸色一沉。他怎么又掺和进来了?!
“加派人手,务必保证她的安全。还有,查查那个刘福,这些年贪了多少,找到实证。”萧景渊冷声道,“等她把太后的差事办完,再跟他算总账。”
他顿了顿,像是无意间问道:“她……在那边,吃得可还习惯?住得可好?”
玄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主子问的是苏姑娘,忙道:“苏姑娘一切安好,自己开火做饭。”
萧景渊“嗯”了一声,挥挥手让玄影退下。书房里安静下来,他走到窗边,望着永州的方向,心里那股莫名的空落感又涌了上来。
这丫头,离了他,好像……也挺能折腾。
夜色渐深,苏清鸢正在灯下整理太后的药膳方子,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长短有序。
是阿默的暗号。
她推开窗,阿默如同黑影般滑入,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苏清鸢就着烛光一看,上面是萧景渊熟悉的笔迹,只有寥寥数字:“安好?缺何物?”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甜言蜜语,却让她心头一暖,仿佛那个别扭又可靠的男人就在身边。
她提笔,在纸条背面写下:“一切安好,勿念。菌菇甚佳,待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