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风波尘埃暂定,族老们对赵夫人的惩处还需时日商议,永安侯府内维持着一种表面平静下的暗流涌动。苏清鸢乐得清静,将全副心神都投注在萧景渊新浮现的失眠症上。
系统典籍中一道名为 “紫参归神汤”的古方引起了她的注意,此汤对安神定志、调理紊乱心绪有奇效。然而,其中一味核心辅料——“七夜安神膏”的炼制却极为苛刻,需以文火慢煨整整七个时辰,期间火候必须稳定如一,稍有差池,药效便大打折扣。
“侯爷,”这一日奉上药膳后,苏清鸢神色郑重地请示,“治疗失眠的新方,需一味关键药引‘七夜安神膏’,炼制过程需连续七个时辰文火慢煨,火候至关重要,关乎药效成败。清鸢恳请今夜留宿小茶房,亲自看守火候,以确保万无一失。”
萧景渊闻言,抬眸看她。烛光下,她脸庞莹润,眼神清澈坚定,只有纯粹的责任感。他知她行事向来稳妥,此请必是出于必要。他略一颔首,声音听不出情绪:“准。让钱嬷嬷为你安排。”
“多谢侯爷。”苏清鸢心下稍安。她需要这份近距离的观察,不仅是为药效,更是为了解那个在深夜里独自挣扎的灵魂。
钱嬷嬷动作利落,很快将小茶房旁的耳房收拾出来,备好了干净舒适的被褥与暖炉,又送来几碟精致的点心。“苏小姐放心,老奴会吩咐下去,绝不让闲杂人等打扰您。”她看着苏清鸢的眼神,已带着近乎看未来女主人的恭敬与热切。
入夜,镇北侯府万籁俱寂,唯有巡夜侍卫规律的脚步声偶尔响起。苏清鸢在小茶房内,小心地将备好的三年紫参、合欢皮、远志、夜交藤等十余味药材放入特制陶罐,注入清晨采集的荷叶露水,点燃小巧的红泥火炉,仔细调整到最温和持久的文火状态。
橘红色的火苗温柔地舔舐着罐底,发出细微的哔啵声,复杂的药香开始慢慢弥漫,混合着旁边小香炉里为助眠而燃起的、极淡的柏子仁与合欢花香,构成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阿默与阿竺在暗处无声守护。云雀已回永安侯府报信。苏清鸢坐在炉边,借着灯光翻阅医书,时不时起身,以指尖感受陶罐的温度,或添减一两块银炭。夜色渐深,寒意从门窗缝隙渗入,她却毫无睡意。
时间在更漏滴答声中悄然流逝,已近子时。苏清鸢感到些许倦意,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然后小憩片刻。
她轻轻推开小茶房的门,一股夜间的凛冽寒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下意识地拢紧衣襟,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睡意全无。
不远处,萧景渊的书房,此刻竟依然灯火通明!
那不是处理公务的专注灯光,而是孤寂地、顽固地亮着,将窗纸映得一片透亮。一个挺拔却隐隐透着僵直的身影,被清晰地投射在窗棂之上。是他!
他并未安寝。那身影时而凝立在窗前,如同一尊沉寂的石雕,面朝沉睡的庭院,仿佛在眺望无尽的虚空;时而在书房内缓缓踱步,步调沉滞,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沉重的心事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清醒的煎熬;时而又回到书案前,似乎是在翻阅书卷,但那动作缓慢而无力,更像是一种排遣漫漫长夜的徒劳努力。
苏清鸢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子夜时分,正是人体最需要深度睡眠以修复元气的时刻,他却如此清醒,如此……痛苦地清醒着!这绝非偶尔的熬夜,而是长期、严重的失眠,一种清醒的刑罚!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他的失眠并不如想象中严重。但眼前这深夜独对孤灯、与长夜搏斗的景象,彻底击碎了她的幻想,带来一种近乎心悸的震撼。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最坏的猜测,一种源自医者本能与系统加持的敏锐感知,让她“听”到了——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一种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警报,在她意识中尖锐鸣响:
不对劲!他的神经系统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交感神经异常亢奋,体内某种代表压力与消耗的物质水平远超安全阈值!长期如此,非但元气大伤,更会催生心悸、眩晕,乃至脏腑衰竭之险!
“他的身体……他的精神……竟然夜复一夜地承受着这样的酷刑……”苏清鸢望着那扇亮灯的窗户,心脏像是被细细的针密密地扎着,泛起绵密的疼。那是对病情的深切忧虑,是作为医者目睹痛苦而生的责任感,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他白日里展现出的强大、冷峻、运筹帷幄,那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威仪,原来是以无数个这样被绝望和清醒吞噬的不眠之夜为代价换来的。那深植于他体内的寒毒与这心因性的失眠,就像两条无形的毒蛇,日夜不停地、贪婪地蚕食着他的生命力。
苏清鸢没有冒然上前。对于萧景渊这样骄傲至极、警惕性深入骨髓的人,深夜突兀的关怀若不得法,只会被他视为怜悯或刺探,反而会激起更坚固的心防。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茶房的阴影里,倚着微凉的门框,望着那扇窗,看了许久。直到书房内的烛火似乎因灯花爆裂而轻轻摇曳了一下,那道踱步的身影停顿片刻,最终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疲惫,缓缓坐回了书案后,然而,那象征抗争与痛苦的灯火,并未熄灭。
他还在那片无人能助的黑暗深渊里,独自挣扎。
苏清鸢默默退回小茶房,轻轻关上门,仿佛怕惊扰了那个与黑夜搏斗的灵魂。炉火上的药罐依旧咕嘟着细微而规律的声响,安神药材的香气经过数个时辰的熬炼,变得愈发浓郁沉静。她看着那稳定跳跃的火苗,眼神由最初的震惊、怜悯,逐渐化为一种无比坚定的决心,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
原本,治疗他的失眠或许还掺杂着完成系统任务、巩固自身地位的考量。但此刻,亲眼见证了他的痛苦,感知到了那份无声的警报后,治愈他,已经变成了她必须全力以赴、不容有失的使命。
她不仅要驱散他身体的寒意,更要抚平他神经的焦灼,将他从那个子时惊醒的噩梦中拉出来,让他能拥有哪怕一夜安稳沉酣的睡眠。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积分,为了任务。
这是为了他。
几乎是这个念头落定的瞬间,一种玄妙的感觉流过全身,仿佛某个隐藏的关卡被触动,一个更深远、更艰难的任务,在她面前缓缓展开了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