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芍闻言,连忙抬头:“姐姐不用特意为我费心,旻常在说只是举手之劳,从没想过要回报。她待我时总说,‘同为宫中女子,能帮便帮一把’,从不见她提半句要求。”她怕这份“回报”会让绵舒卷入是非,毕竟自己的身份还见不得光。
年世兰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神笃定:“该谢的总得谢。她既肯帮你,便是个明事理的,本宫自有分寸,不会让她为难。再说,这般温柔娴雅、不图私利的人,值得被好好对待。”说着,她朝殿外喊了声“旻常在”,见绵舒快步进来,屈膝行礼时脊背挺得笔直,却无半分张扬,便温声道,“今夜真是多谢你了,不仅帮本宫寻回妹妹,还把她照料得这般妥帖。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往后赤芍在这深宫,还要劳你多照看——有你在,本宫也放心些。”
绵舒连忙欠身,声音依旧轻柔:“娘娘客气了,照料赤芍姑娘本就是臣妾顺手的事,何况她性子温静,与臣妾也合得来。娘娘放心,臣妾定会好好照看她,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她悄悄瞥了眼赤芍,见两人神色平和,才又屈膝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连裙摆扫过地面的声响都极轻,一如她待人接物的妥帖。
殿内烛火依旧摇曳,年世兰看着妹妹渐渐舒展的眉眼,心底的石头总算落了些。她伸手将赤芍耳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妹妹微凉的耳垂,轻声道:“往后有姐姐在,还有旻常在帮衬,你不用再怕了。”只是话音刚落,想起那在浣衣局苛待妹妹的嬷嬷,她眼底又掠过一丝冷意——眼下先顾着姐妹团聚的安稳,往后的账,总得慢慢算,绝不能让妹妹受的苦白受。
年世兰扶着赤芍踏进翊坤宫,目光先落向润央轩后头那间小巧耳房——正是特意为赤芍准备的琼姿阁。她轻轻推开门,暖融融的气息裹着淡淡的兰花香扑面而来:“你瞧,这地方虽小,却胜在安静雅致,窗外还种着你从前喜欢的素心兰,往后你住在这里,再没人来扰你。”
赤芍望着屋内铺着的素色棉缎褥子,案上摆着的青瓷花瓶里插着新鲜兰草,眼眶瞬间湿润。曹琴默这时走上前,手里端着一盏温热的银耳百合羹,语气妥帖:“赤芍姑娘刚遭了罪,臣妾特意让小厨房炖了这个,清润养身。这琼姿阁的暖炉臣妾也命人多添了炭,保准夜里不冷。”
安陵容则将一件水绿色云绫夹袄递过来,指尖轻轻拂过衣料:“这料子软和,贴身穿正好。臣妾想着你刚回来,怕是缺些衣物,便先备了一件,若不合心意,再让绣坊重做便是。”
赤芍握着暖乎乎的羹碗,看着眼前周到的两人,又望向年世兰温柔的眼神,声音带着哽咽:“多谢姐姐,也多谢襄妃娘娘、馨嫔娘娘,赤芍……何德何能,让各位这般费心。”
年世兰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语气坚定:“你是我年世兰的妹妹,自然该被好好待着。”说罢,她转头看向曹琴默,目光沉了几分:“浣衣局那几个苛待赤芍的嬷嬷,你去查,颂芝也会从旁协助。本宫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给她们撑腰,敢动翊坤宫的人。”
曹琴默躬身应下:“是,臣妾这就去办。定要查得清清楚楚,绝不让赤芍姑娘受的苦白费。”待年世兰陪着赤芍在琼姿阁歇下,曹琴默立刻召来心腹宫人,低声吩咐:“去查浣衣局那几个嬷嬷的底细,尤其是她们近日常与哪些宫的人往来,有没有人给她们送过东西——记住,这事要悄悄查,别打草惊蛇。”
宫人领命退下后,曹琴默站在廊下,望着远处景仁宫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深思。她心里清楚,浣衣局的嬷嬷敢如此大胆,背后定然有人指使,而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素来与年世兰不对付的皇后。
琼姿阁内,赤芍靠在软枕上,捧着温热的银耳羹,看着年世兰坐在一旁为自己整理床铺,鼻尖一酸:“姐姐,从前都是你护着我,如今我却让你为我操心。”年世兰回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底带着疼惜却又坚定:“傻丫头,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往后在翊坤宫,有我在,没人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宫人轻细的禀报声:“娘娘,苏培盛公公来了,说皇上请您去养心殿说话。”年世兰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她起身替赤芍掖了掖被角,低声道:“你先好好歇着,我去去就回。”说罢,便整理了一下衣袍,昂首阔步地向外走去——她倒要看看,皇上这个时候找她,是为了赤芍的事,还是另有他因。
最终年世兰决定携赤芍一同去养心殿,苏培盛起初见到这位美貌少女有些不解,但见年世兰脸色微沉便先拣了要紧的话说:“皇上命奴才速请贵妃娘娘来养心殿一趟,事关左都御史年大人…”
年世兰听见“年大人”与“左都御史”连在一起,握着世芍的手骤然一暖——那是兄长年希尧,绝非旁人。苏培盛见她神色稍缓,连忙补道:“皇上说,左都御史年大人任职以来,整饬纲纪从无疏漏,有意提拔他为武英殿大学士,官居正一品,特召娘娘来,是想让您也沾沾这份喜。”
这话落地,年世兰眼底的惊忧瞬间化去,转头对世芍柔声道:“你跟在姐姐身边,不比怕,皇上是为兄长的事召我,想来不是坏事。”世芍连忙点头,指尖轻轻攥住年世兰的衣袖,跟着她踏进暖阁。
“多谢苏公公提点!”
皇帝抬眼望去,目光先落在年世兰身上——她身着一袭湖水蓝暗纹宫装,罗纱轻透如浸了晨雾的湖面,领口袖边以银线绣着低调的云纹,针脚细密却不张扬,只在纹样交汇处缀着米粒大小的碧玺与翡翠,随她抬手的动作,才透出星子般细碎的光,既合着国丧刚过的素净,又不失贵妃的体面。
鬓边斜插的白玉嵌翡翠簪子尤为雅致,玉质莹白温润,顶端雕着朵半开的兰草,草叶间缀着颗鸽子蛋大的湖水绿翡翠,色泽浓淡相宜,不似往日赤金珠宝那般夺目,却透着股沉静大方的贵气。簪尾垂着的细银链系着颗小巧碧玺,每随她动作轻颤一下,便漾开极淡的光晕,平和温婉,既不张扬,又难掩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华贵。
可这目光没停多久,便被她身侧的少女勾了去。暖阁里的龙涎香漫过少女素色裙摆,那素色不是寡淡的白,是掺了月光的乳白,裙角绣着几簇若隐若现的兰草,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只在光线下才显露出淡青的轮廓。她立在那里,肤色是陈年羊脂玉般的莹润,不见半分烟火气,鬓边仅别着支无华的素银簪,簪头雕着片小小的兰叶,连反光都透着温吞。
垂着眼时,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每一下都似拂在人心尖上,连指尖攥着衣料的动作都透着软——那怯意不是手足无措的局促,反倒像江南水畔刚捞起的白玉,带着水汽的温润,能沁出淡淡的雅气来。
眉眼间虽与年世兰有几分像,却少了贵妃的灼人锋芒,多了份玉落锦缎的柔,仿佛再烈的光落在她身上,都会被揉成绕指的暖,温顺得让人心头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