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叹一声,低语几不可闻:“在这宫里,连疼都得忍着,连怒都得藏着……可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本宫可以退一步,但——绝不再退第二步。”
风过处,窗纸微响,仿佛谁在低泣。而皇后的身影,静静立于灯下,孤峭如刃,已悄然磨锋。
寿皇殿外,天光微明,寒雾未散,殿前广场已是一片肃然忙碌之象。白绫高挂,素幡低垂,内务府太监们捧着礼器、捧着丧仪用度,来往穿梭,脚步轻而急,不敢有半分差池。而这一切井然有序的背后,皆由齐妃与襄妃曹琴默二人主持调度。
齐妃虽性情爽直,资历却老,又是先帝潜邸旧人,身份尊贵,镇得住场面。她立于丹墀之上,发髻一丝不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郭公公,引幡尺寸可核对了?我朝最重礼制,差一寸,都是大不敬。”一众管事太监忙应声答诺,不敢懈怠。可她眉宇间却隐有焦色,指尖不自觉地抚着袖口,额角微沁薄汗。方才上司局报来,引幡队伍中有一名执幡女官突染风寒,无法当值,临时换人又恐生错乱,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觉心头乱跳,连呼吸都略显急促。
三阿哥弘时立于阶下,身着素服,神色肃穆,却也难掩眼底的紧张。他奉旨协理丧仪杂务给诸位幼弟做榜样,本是历练之机,可面对这千头万绪的礼制规程,又见额娘神色慌张,不禁也跟着心神不宁,低声问:“额娘,若因引幡小时误了吉时,可如何是好?皇阿玛那边……怕是要动怒。”
齐妃尚未开口,曹琴默已悄然上前一步,轻轻按住齐妃的手背,声音轻柔却稳如磐石:“姐姐莫急,一些小事而已。我已命人从教习司调来替补女官,她曾参与去年先帝忌辰大典,熟稔仪程。且引幡队伍昨夜已排演两回,路线、步幅、节奏皆已固定,换一人,如换一影,无碍大局。至于那位因病无法当值的女官也不可轻易纵了去,不知姐姐您意下如何,妹妹我这妃位到底才没封多久,这主意总得您拿才是。”
齐妃想了想便蹙眉发狠道:“这样重要的时日就算是断了双腿也该爬着过来,直接撵出宫不许再伺候了事!”
襄妃赞许一笑,又转向弘时,语气温和却不失威严:“三阿哥放心,礼制之事,重在周全,不在临场。您只需记住——稳得住心,才镇得住场。太后在天之灵,看的不是谁出了错,而是谁扛得起责。你是长子,就该为幼弟们立好榜样,也让皇上刮目相看才是!”
弘时一怔,随即敛神,躬身道:“儿臣多谢襄娘娘教诲。”
齐妃深吸一口气,神色渐定,轻轻点头:“是本宫着相了。琴默,若无你,我今日真要乱了方寸。”
曹琴默微微一笑,眸光清润如初雪:“咱们姐妹同舟共济,何分彼此?况且,这宫里最怕的不是事多,而是心乱。只要心不乱,再难的礼,也能走完。”
她抬眸望向天际,晨光微露,素幡在风中轻轻摇曳,如亡者低语,又似命运轻叹。她轻声道:“吉时未至,一切皆在掌握。姐姐,咱们继续吧。”
齐妃重振精神,却忽然展颜拍了拍曹琴默的手,带着几分俏皮与真诚:“哎呀,所亏了妹妹倾囊相助!瞧我这笨手笨脚的,险些误了皇后娘娘的好意了——本来说好由我主理引幡仪程,结果倒像我成了拖后腿的,全靠妹妹兜着。若叫旁人知道,堂堂齐妃竟连个换人补缺都拿不定主意,岂不笑掉大牙?”
她语气坦率,毫无矫饰,甚至带点自嘲,反倒显得可爱又真挚。说罢,还眨了眨眼:“往后啊,我可得把琴默妹妹供起来,当我的‘礼制定心丸’使!”
曹琴默不禁失笑,忙收敛神色轻声道:“齐妃姐姐放心,”她轻声对齐妃道,“三牲祭品已由尚膳监验过三遍,吉时前必能齐备。引幡队伍也已排演两回,无一人错步。”
齐妃声音清朗,在肃穆的晨雾中竟添了几分暖意:“罢了罢了,莫要捧我,我可经不起夸。倒是你,琴默,心细如发,沉稳如山,才是真章法。走,咱们一道再去看看供桌摆设,可别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众人应诺,秩序复归井然。白绫素幡之下,两位妃嫔并肩而行,一刚一柔,一热一静,却如双月映雪,辉光相济。
一旁,馨嫔安陵容与祺贵人瓜尔佳文鸳亦不敢懈怠。安陵容素来心思玲珑,此刻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捧着名册一一核对执事宫女名单,见有神色恍惚者,便轻声提醒:“太后丧仪,非同小可,一个差错,便是抄家灭族的罪。”她语气温柔,却字字带刺,令人不敢轻慢。
祺贵人则站在阶下,指挥着小太监们搬运冥器,声音清亮:“那口金丝楠木的寿盒,轻些抬!碰着一角,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赔!”她虽性子骄纵,却也知此时非同儿戏,言行间竟难得地透出几分干练。正说着,见安陵容走来,手中名册翻动,神情沉静,不由冷笑一声:“哟,馨嫔姐姐倒真是勤勉,连宫女换值这等琐事也要亲自过问,真是生怕旁人不知您办事周全呢。”
安陵容抬眸,目光温润如水,笑意浅浅:“祺贵人说笑了。咱们各司其职,我管人,你管物,这做妃妾的都是帮衬皇后娘娘为太后尽孝。若因分工不同便生嫌隙,岂非让外头那些福晋们看了笑话?再者——”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柔和,却如细针扎人,“家世高低,原是祖上荫德;可宫中规矩,却只论职守,从不论门第。太后生前最重礼法,若见咱们为私怨误了正事,怕是要动怒的。”
瓜尔佳文鸳脸色一僵,冷哼道:“馨嫔姐姐倒会拿大帽子压人!我瓜尔佳氏乃八大姓之一,世代为朝中勋贵,岂是你这等松阳县的小吏之女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