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昭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混杂着绝望与不甘的泪水,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哀鸣:“我不甘心……凭什么你年世兰就能得皇上独宠,凭什么你怀了孩子就能更上一层楼?我入宫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弘景,我只想让他过得更好……我只是想借你的孩子,扳倒皇后,让皇上多看我一眼……我没想真的害你性命啊……”
“没想害我性命?”年世兰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草乌头是剧毒,入了安胎药,我和孩子能有活路?冯若昭,你别自欺欺人了!你就是贪心不足,既想踩着我上位,又想嫁祸皇后,到最后连自己几斤几两都看不清。”
她直起身,理了理袍角,目光扫过冯若昭蜷缩的可怜模样,眼底没有半分怜悯:“你该恨的,从来不是我。若不是你自己的贪心与愚蠢,怎会被皇后抓住把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借了你的局,清了后宫的障碍罢了。这棉袍你穿不穿随你,杏仁酪趁热喝了,至少能暖一暖身子。往后在这冷宫里,好好活着——或者好好想着,究竟是谁送你到了这步田地。”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踩着积雪离开。冷宫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将冯若昭“弘景……我的弘景啊……”的哭喊与咒骂彻底隔绝。韵芝跟在一旁,忍不住问:“娘娘,您何必对她这般……”
“她是棋子,也是警示。”年世兰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雪光映得她脸色微凉,“让她活着受这份罪,比让她痛快死了更有用。至少往后宫里再有人想动心思,会先想起冷宫里的冯若昭,想起她这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
寒风掀起她的袍角,石青色的料子在白雪中划出一道沉静的弧线,一如她此刻的心思——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却早已将一切算计刻进了骨血里。而冷宫内,冯若昭瘫坐在土炕上,看着矮凳上的漆盒,突然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抓起棉袍往脸上捂去,哭声压抑而绝望,混着寒风从门缝里钻出去,很快便消散在漫天风雪中。
几日后,冷宫中便传来了敬妃“病逝”的消息。有人说她是气急攻心断了气,也有人说她是不堪受辱吞了金,可终究没人敢去深究——一个失了圣心、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她的生死本就轻如鸿毛。
景仁宫里,宜修正斜倚在铺着素色云纹锦缎的软榻上,指尖捏着一方洁白绢帕,细细擦拭着面前描金托盘里的羊脂玉镯。那玉镯莹白如凝脂,阳光透过菱花窗棂洒在上面,漾开一圈温润的柔光,衬得她腕间那串东珠手串愈发莹润。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动作慢而稳,连挑拣玉镯的指尖都带着几分不慌不忙的贵气。六阿哥趴在她膝头,小爪子抓着她的裙摆,咿咿呀呀伸着手去够托盘里的玉镯,她只轻轻抬手按住孩子的手腕,唇边噙着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声音柔缓:“慢些,仔细磕着。”
剪秋轻手轻脚走进来,敛声屏气在她耳边低声禀报:“娘娘,昌贵人那边按您的吩咐,赏了一对赤金嵌珠玉镯,已经让人把她挪去碎玉轩了,离翊坤宫远得很。曹琴默和安陵容也得了贵妃的赏赐,曹琴默获了些许古玩名件儿,安陵容得了些名贵香料。”宜修闻言,只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玉镯放回托盘,发出一声轻响,目光仍落在膝头嬉闹的孩子身上,语气听不出波澜:“知道了,让底下人仔细盯着些,别出什么岔子。”那神情,仿佛谈论的从不是人事调度,只是寻常的家常琐事,自有一种执掌全局的雍容与笃定。
宜修指尖抚摸着冰凉的玉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都处置得好。这后宫就像个筛子,容不得心术不正的沙子,更容不得敢觊觎凤位的人。”剪秋躬身应是,悄然退了下去,留下宜修陪着六阿哥玩耍,殿内满是孩童的笑语,却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凉薄。
眼见宫中妃嫔日渐凋零,宜修既不愿年世兰一族独揽盛宠、权势日张,便借太后六旬大寿之机,选了三名世家女子入宫分薄其势。这三人中,两位出身蒙军旗与汉军旗,家世尚可,而最令人侧目的,却是一位身份悬殊的——来自圆明园百骏园的驯马女,名唤叶澜依。
巴林氏娜兰珠,是巴林部札萨克班尔苏达的次女。无奈巴林部在本朝算不上显赫,她入宫只得了贵人的位分,好在封号“德”字是太后亲赐。宫人很快便有了传言,说太后原是康熙爷的德妃,正因这重渊源,她对德贵人的偏爱,远胜过于另一位萨克达氏绵舒,这位绵舒格格全凭父亲身为国子监四品祭酒的情面,才得皇帝封了个“旻常在”,可待遇天差地别。
而最惹眼的,当属那位驯马女叶澜依。她初入宫便连承圣宠三夜,圣眷之隆令人咋舌,仅第一晚便从答应一跃晋为常在,更得皇帝特赐“宁”字封号。宫中私下都传,叶澜依这份泼天的恩宠,皆因她性情刚烈桀骜,那股子不驯的劲儿,竟与初入宫时的华贵妃年世兰如出一辙。
而翊坤宫内,年世兰斜倚在软榻上,颂芝正为她轻轻按着腿。她一手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腹中胎儿微弱的胎动,嘴角噙着一抹满意的笑意,对颂芝道:“冯若昭没了,往后这后宫里,总算少了个背后捅刀子的。皇后那边也算是欠了本宫一个人情,往后行事,倒也能顺些。”颂芝笑着附和:“娘娘说得是,如今没人再敢暗害小阿哥,皇上又这般疼惜娘娘,往后翊坤宫的日子定是越发红火。”
阳光透过两处宫殿的窗棂,分别洒在宜修与年世兰的脸上,明明是暖融融的光线,却照不透她们眼底深藏的算计与冷意。这场因“龙胎”缔结的短暂联盟,终究在除去共同的敌人后,悄然恢复了原本的对峙。只是如今,宜修握着六阿哥这张王牌,凤位愈发稳固;年世兰怀着龙胎,圣宠日隆,这后宫的天平,早已在那场不动声色的暗谋里,彻底偏向了她们——再无人敢轻易撼动。
“皇后倒真是不死心。她当用一个性情模样都仿着当年本宫的女子,就能叫本宫像甄嬛那般,为个替身便伤心欲绝么?更别提区区一个叶澜依,还能惹得本宫动了胎气。”年世兰凝望着宫殿深处那座银雕花更漏子,笑声里带着冰碴儿,凛冽刺骨,“这满宫里,恐怕也就只有皇后一人,对皇帝掏心掏肺了。可那份真心,某人啊,从来都只当看不见!”
一旁已跪了许久的甄玉隐,依旧惴惴不安地发着颤,低声请罪:“都是妾身的不是。那日每旬进宫给皇后请安,若不是妾身多嘴提了句百骏园的丫头实在不安分,想来她也不会那么早入宫,更不会被皇上看中了!”
“哦?”年世兰抬眼望向玉隐,目光扫过她的眉眼,不禁暗叹她如今竟越发与甄嬛相像,“果郡王多情,满宫里谁不知晓?这与你又有何干?倒是那位宁常在,也算个糊涂虫。英雄救美本是寻常事,难不成为了一次搭救之恩,就要赌上自己一辈子?她怕是不知,咱们果郡王的心,从来只系在甄嬛一人身上!”
玉隐只觉年世兰身上那件豆蔻紫的衣衫上的宝石坠子晃得她眼晕,满心满眼翻涌的酸意竟比初夏的青梅还要涩得人落泪,她猛地膝行半步,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有所不知!王爷的一颗真心,如今全系在甘露寺那个甄嬛身上!妾身真是想不通,她既已入了佛门,本该斩断尘缘,却偏生还勾着王爷不放,真是水性杨花,入了佛寺反倒愈发不加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