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琴默指尖捻着丝帕,眸光一转便悟透其中关节,随即弯了弯唇角,语气里的敬服添了几分真切:“娘娘高见!四阿哥求娶时那副‘为情不顾一切’的模样,在外人看来是魄力,在皇上眼里,怕就是沉不住气的佐证。他越是蹦得欢,越显得皇后想借他固位的心思急切,反倒让皇上对皇后那‘不偏不倚’的姿态生了疑。只是娘娘,此事不妨缓一缓。”
年世兰抬眸瞥她,眉梢微挑:“缓?如今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候,何来缓字一说?”
“娘娘息怒,”曹琴默连忙欠身,语气沉稳,“您腹中怀着龙胎,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若此刻动作太急,引得后宫众人目光齐聚,万一有人暗中使绊子伤了您和小阿哥,得不偿失。再者,弘历阿哥与青樱格格的婚事在即,宫里正忙着筹备,皇上的心思也多在这上面。等您平安诞下龙胎,既添了护身的底气,又能让皇上念着您的功劳;待弘历婚事办完,宫里的热闹劲儿过去,人心稍定,再动手才更不易引人察觉。”
年世兰指尖一顿,眼底的急切淡了几分。曹琴默见状又补道:“依臣妾看,届时还可让递话的人多提一句‘皇后私下为四阿哥打点了几位京官’,真假掺半才更勾人,四阿哥信了,才敢真的往老臣堆里凑,也更显得皇后的‘扶持’实有其事。”
“疑?”年世兰冷笑一声,眼底的寒光闪着算计,“要的可不止是疑,是要断了他所有念想。你这补充倒合我意,真假掺半才让他辨不清深浅,更易踏错。你说的缓,也有几分道理,本宫便耐着性子等这两桩事了了。”她顿了顿,续道,“我已让人先埋下伏笔,等时机一到,便把话透给四阿哥,说皇后属意他,还暗指老臣们也愿助他——他本就急功近利,定会借着这由头去攀附、去争,等他敢伸手碰那些老臣的利益,老臣们的折子一递,皇上只会觉得他野心过剩、不懂收敛,从此再难信重。”
“至于三阿哥,”年世兰语气稍缓,带着几分不屑,“他本就没什么锋芒,性子也庸碌,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日封个闲散的贝勒郡王也就是了,不值当本宫多费心思。”
曹琴默适时接话,声音压得更低:“娘娘说得是,三阿哥确实不足为惧,咱们专心对付四阿哥和皇后便好。且等您诞下龙胎后,即便有风吹草动,皇上也会先顾着您和皇子的安稳,不会轻易迁怒,咱们行事也更有底气。”
年世兰瞥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赞许:“你倒比我想得更细。等弘历婚事落定,本宫身子也稳了,再让他们动起来。四阿哥急功近利犯了众怒,储位之争里先自乱了阵脚,往后再无半分翻身的可能。”
“而皇后,”年世兰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既拉了四阿哥这个没根基的‘棋子’,偏这棋子还不争气,贤良假面下的算计,自然会被皇上看得一清二楚。”
曹琴默颔首附和:“届时老臣们弹劾四阿哥,折子堆到皇上面前,难免会有人提一句‘前朝废太子皆由后宫牵扯,如今四阿哥又与皇后渊源颇深’,皇上本就对前太子之事心有余悸,这般联想下来,皇后的位置怕是也坐不稳了。等您有了皇子傍身,皇后失了圣心,这后宫和前朝的风向,自然就往娘娘这边偏了。”
“这盘棋,急不得。”年世兰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釉面,眼底的急切化为稳操胜券的冷意,“等熬过这两桩事,我便让四阿哥自己把路走死,让皇上彻底觉得他不堪大用,来日登大宝的希望,便算是被我亲手掐灭了。”
与曹琴默絮絮话毕已是酉时三刻,年世兰刚回翊坤宫,悉心嘱咐乳母好生照看胧月,便闻小宫女云慧在旁通报:“回贵妃娘娘,李太医在偏殿候着为您请平安脉。”
她因一下午言语不停,正觉腰肢酸软得厉害,忙命人请李自徽入内。李自徽熟稔地跪下,从药箱取出软枕,指尖刚搭上锦缎脉枕,眉头便几不可察地一蹙:“娘娘龙胎根基尚稳,但您是初孕,胎气本就娇嫩,万不能有半分差池。近几日切不可劳累耗气,更要禁绝房事,以免扰动胎元。”
年世兰脸颊泛起一抹薄红,转瞬便敛了神色,沉声道:“多谢太医提点。只是本宫近来总觉头疼欲裂,偏是孕期不敢擅动药物,实在难熬。”
“微臣斗胆,请娘娘赐观安胎药渣。”李自徽话音刚落,年世兰已扬了扬下颌,颂芝机灵地立刻递过药篮。他伸手撮起一捧药渣,指尖捻碎,凑近鼻尖细细嗅闻,眉头却如被无形之手拧住,越皱越紧。下一瞬,他猛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声音带着难掩的惊惶:“娘娘恕罪!是微臣诊察不周,险些酿下滔天大祸!这药渣里混了车前子的细粉,且分量不轻!”
“车前子性甘寒,归肝、肾、肺、小肠经,主清热利尿、渗湿通淋,本是治湿热下注的药材。可孕妇忌用寒凉,您素来脾胃虚寒,这药入体,一则伤脾阳、损正气,二则其利尿之力峻猛,会耗伤您腹中的胞水——胞水乃养胎之根本,为胎儿呼吸、缓冲所系,胞水一少,胎儿失却濡养庇护,不出三五日便会胎息渐弱,最终恐因气绝而亡啊!”
“哐当”一声脆响,年世兰惊得浑身一颤,身侧的玻璃石花鸟纹盖瓶已被扫落在地,碎片四溅。她顾不得失态,声音发颤:“你是说……有人蓄意害本宫的孩子?定是皇后!她最精药理,定是她!”
李自徽额头沁出冷汗,连连摇头:“娘娘明鉴,皇后虽有城府,却断不会用此等拙劣手段。此药药性直白,稍通脉理者一搭便知,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敢用此计者,定是有心计却不通医理之人。再者,车前子随处可见,寻常药铺便有售卖,以皇后的手段,若要下手,必会选那些药性隐晦、能杀人于无形的药材,断不会留下这等明显的痕迹!”
“不是皇后,还能有谁!”年世兰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惊惧而发颤,“这宫里,除了景仁宫那位,谁还有这般阴毒的心肠!定是她,定是她容不下本宫的孩子!”
她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茶盏被震得哐当作响,茶水泼溅出来,湿了半幅裙摆。一旁的颂芝和韵芝吓得脸色发白,忙一左一右跪上前,连声劝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仔细动了胎气,这可万万使不得!”
“是啊娘娘,李太医既说了不是皇后,定有别的头绪,您先稳住心神,身子要紧啊!”
李自徽捻着银针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他垂眸避开年世兰的视线,指尖在脉枕上轻轻叩了两下,沉声道:“娘娘脉象虚浮,隐有滑数之兆,臣需每日卯、午、酉三时定时请脉,反复比对药性残留,才能精准溯源。这三次问诊,臣会借‘为娘娘调理气血’的由头,亥时先递牌子报备‘次日需复诊’,卯时趁宫门初开、洒扫宫人换班的空隙从翊坤宫西角门潜入;午时则托颂芝姑娘传‘御膳房送滋补汤’的话头,混在宫人之中进内室;酉时便以‘查看药渣火候’为由,待暮色沉透、侍卫换岗的空当进来。”
年世兰赞过李自徽心思缜密,许了孩子平安降生便重重有赏,又命人好生送他出去。殿门合上的刹那,她周身的那点暖意便散了,重又斜倚回铺着银狐裘的软垫上,指尖百无聊赖地摩挲着膝头的玉如意,那玉的温润半点也渗不进指骨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