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芝垂手立在一旁,鬓边银簪衬得脖颈愈发纤白,轻声接话时语速稳当:“娘娘,皇上这可不是单给脸面。封讷礼是安皇后与太后的心,更是敲给那些瞧不上包衣出身的勋贵们听——格格的体面,便是皇家的体面。”
“还算你瞧得明白。”年世兰瞥她一眼,丹凤眼尾的红妆似燃着暗火,“不过是给乌拉那拉氏和富察氏的一点脸面罢了。”她指尖按在小腹上,语气添了几分倦怠,却藏着锋刃:“本宫如今有孕,协理六宫的差事得交还给景仁宫。你去给襄妃、馨嫔她们递个话,皇后的手,可藏在袖子里等着抓本宫的错处呢,让她们多留点心眼。”
话音轻得像落雪,陈道实却听得后颈发寒,忙应道:“奴才记下了!二位小主素来警醒,断不会出事。只是……昌贵人近来圣宠正盛,皇上竟把永和宫萱妍堂给了她住,那可是正殿里最体面的地儿。对了,今晚皇上会来翊坤宫看您呢!”
年世兰陡然睁眼,眸中恨意寒光如碎冰:“乌雅家的丫头,本就被太后和乌雅海望惯得骄纵。住哪里是皇上的意思,本宫管不着。至于皇上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更与我无关!”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颂芝身上,语气沉了三分:“她宫里的人,内务府那边安排妥当了?”
颂芝立刻屈膝躬身,裙摆扫过地面无声:“娘娘放心,奴婢早和内务府掌事的打过招呼,挑的都是三辈清白、嘴严心细的老人。往后昌贵人的饮食、言行,奴婢都让人盯着,一丝一毫都不会漏报。”
“内务府这事儿办的漂亮极了!”年世兰挥了挥绣着墨竹的绢子,烛火映得她侧脸线条冷硬。陈道实忙躬身告退,颂芝走在后面,悄悄攥紧了袖口的绢帕——烛火摇曳里,后宫的风正往翊坤宫吹,唯有步步谨慎,才能护得娘娘和腹中龙裔安稳。
翊坤宫的小厨房暖烘烘的,铜壶里的水咕嘟冒泡,袅袅热气漫过窗纱,晕开一片朦胧的白。
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站在案前,淡粉色的薄纱裙摆被小心拢在膝前,裙上金线绣就的芍药在暖光里流转着细碎光泽,只露一双纤弱却稳当的手。
银箸轻抬,姜醋汁正顺着肥蟹的缝隙慢慢渗注,琥珀色的蟹黄被浸得油光锃亮,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壳沿淌下来。姜的鲜辛裹着蟹的腴美扑面而来,光是闻着就让人舌尖泛酸、津液直涌。描金盘里的海棠一品酥更绝,酥皮起得足有十数层,酥松得仿佛风一吹就散,胭脂色花汁点在顶端,艳艳地像朵真海棠,凑近了便有股清甜的麦香。砂锅刚揭盖,燕窝炖蛋的暖香就漫了满室,瓷勺一挑,嫩黄的蛋体颤悠悠的,入口瞬间便在舌尖化开,只留下燕窝的柔滑和蛋的绵甜,连热气都带着鲜润的滋味。(写饿了哈哈哈)
“娘娘可慢些,仔细烫着。”颂芝连忙递上干净的素色帕子,替她擦去指尖沾的酱汁。
年世兰刚将最后一道菜摆好,殿外已传来熟悉的明黄身影。皇帝大步跨进来,见她立在案边,眉头当即蹙起,快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往暖阁引:“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厨房这烟火气重的地方哪能来?还亲自下厨,仔细劳累着。”
年世兰顺势靠在他臂弯里,淡粉纱裙随动作轻晃,金线芍药似要在他臂间绽开,丹凤眼弯成月牙:“皇上日日处理朝政辛苦,妾又许久没为皇上做些什么了。能为皇上效劳做些时令小菜,便是站这一时半刻,也甘之如饴。”
夏日的暖阁早没了地龙的影子,只余闷热。皇帝扶她坐下,目光掠过桌面,青瓷盘下垫着薄薄的冰碴,将菜肴衬得莹润新鲜,连空气里都浮着淡淡的凉意。指尖点了点那盘湖蟹,又刮了刮她的翘鼻,语气里满是疼惜:“偏你有心。只是这湖蟹性寒,你如今碰不得,倒先让你犯了馋虫。”
年世兰抿唇笑,指尖轻轻按在小腹上,淡粉裙料衬得她面色愈发柔和,眼底漾着柔意:“臣妾看着便好。虽没法尝这口鲜,但也不能委屈了皇上呀——皇上爱吃,臣妾心里才欢喜。”
皇帝执起银箸的手一顿,目光黏在她按腹的手上,喉结滚了滚,声音里裹着刻意的温柔:“世兰,朕和你又有了孩子,好孩子……这次定要平平安安的。”说着便放了筷子,掌心带着膳桌旁的油腻热气,覆上她的手背。
年世兰唇角的笑意僵了瞬,随即又柔柔软软地漾开,只是眼底那点光冷得像盘底化剩的冰碴。她微微挣了下,将手抽回拢在袖中,指尖却在袖管里掐得死紧,连指甲陷进皮肉都觉不出疼。“皇上说的是。”她垂着眼,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目光掠过他沾了蟹油的指尖,胃里一阵隐秘的翻涌,“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心里就踏实了。”
皇帝只当她是害羞,笑着刮了下她的脸颊,指尖的触感让她几欲偏头躲开。“知道你嘴馋,这蟹虽不能吃,”他夹了块蟹黄往嘴里送,咀嚼间含糊道,“等你生了,朕再给你留最大的。”
年世兰抬起眼,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眼底却藏着深沉隐秘的恨——恨他此刻的温情脉脉,恨他忘了上一个没能保住的孩子是谁的手笔,更恨自己还要对着这张脸,演一场恩爱的戏码。她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压下喉间的恶心,声音依旧柔婉:“谢皇上疼臣妾。只是臣妾如今闻不得这蟹味,怕扰了皇上兴致,还是坐远些好。”说着便扶着桌沿起身,每动一下,都觉得腹中和心底的厌恶一同翻涌。
皇帝仿佛很是欢喜,眼里都有了泪花。他猛地攥住年世兰的手腕,连带着声音都发颤:“世兰,你听见了吗?太医说脉象稳得很,是个健壮的小子!”那点水光在眼尾晃着,倒真像有几分真切的激动。
年世兰被他攥得腕骨生疼,却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微微前倾。她望着他眼底的湿意,只觉得荒谬又恶心——这眼泪是为她,还是为那尚未成形的“皇子”?又或是为了安抚她背后的年家?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寒意,指尖在袖中掐得更深,声音却柔得能掐出水:“臣妾听见了,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