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着甄嬛圣眷日隆,皇帝看她的眼神越发耐人寻味——有赏识,有疼惜,更有一层年世兰再熟悉不过的、透过这张脸望向旁人的恍惚。尤其是私下里赏下的那些旧物,纹样款式皆是纯元皇后当年的心爱之物,年世兰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没了,只剩十足的笃定。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透亮:皇上对甄嬛的好,十成里倒有九成是冲那张与纯元姐姐有几分肖似的脸。不过是借着甄嬛的身子,安放对亡妻的念想,慰藉那份蚀骨的思念罢了。纯元姐姐那般风华绝代,岂是甄嬛这等模仿者能比的?
所以当宜修借着流言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时,年世兰只觉得满心可笑,几乎要笑出声来。她早就在心里冷笑过千百回了:甄嬛啊甄嬛,你真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解语花?不过是捡了纯元姐姐剩下的残羹冷炙,承了些过了时的情深罢了。如今被摆到明面上,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抱着那点虚妄的恩宠自欺欺人!
年世兰说着便从软榻上起身,金步摇随动作轻晃,细碎声响里裹着藏不住的兴味。
颂芝连忙上前扶住她,赔笑道:“娘娘这会子去,正好赶上最精彩的场面。奴才瞧着,今儿个寿康宫怕是要翻天了。”
“掀了天才好!”年世兰理了理衣袖,指尖划过袖口金线绣就的海棠,眼底的玩味几乎要溢出来,“总不能让皇后一个人唱独角戏。咱们也去给甄嬛‘捧个场’,好好瞧瞧,她摘了面纱露出那张脸——那张刻意或无意模仿纯元姐姐的脸时,皇上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说罢,她提步便往外走,裙摆扫过地面,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凌厉气势。这宫里的热闹,她年世兰岂有错过的道理?尤其是关于甄嬛的——她更要亲眼看着,这朵靠着旁人影子才盛极一时的花,是如何一步步蔫下去,露出原形的。
寿康宫内的空气寒得像结了冰,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凉意。甄嬛僵立当地,脸色白得如宣纸一般,眼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被太后方才的话碾得粉碎,只剩化不开的绝望沉沉坠在眼底,连指尖都泛着僵冷的麻意。皇帝背对着她,指节死死捏着那方绣海棠的帕子,扯得几乎要断裂,谁也辨不清他眼底藏的是怒是痛。宜修端坐在侧,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悯,眼底却藏着一丝快要溢出来的得意,正静静瞧着甄嬛的狼狈。
死寂几乎要将人压垮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年世兰带着一身凛冽锐气走了进来,瞬间划破了满殿凝滞。
宜修眉头当即拧紧,语气冷冽的训斥:“华妃!谁准你进来的?寿康宫岂容你这般放肆!没有太后通传,也敢擅自闯入!”
年世兰像是没听见那话里的厉色,敛衽行礼的动作利落规整,声音清脆却透着规矩:“臣妾给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端坐在上,只冷冷扫了她一眼,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显然没将她放在心上,连多余的话都懒得多说。
倒是皇帝,方才紧绷如弦的侧脸线条,在瞥见年世兰时竟莫名柔和了几分,眉宇间的郁结散了些,语气也松快了些:“你怎么来了?朕原想着晚些去你宫里用膳,既来了,便在朕身边陪着吧。”
这话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暖流,撞碎了殿内的僵局,却也让宜修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年世兰这时候闯进来,分明是故意搅局!
年世兰谢了恩,顺势在皇帝身侧的空位坐下,腕间玉镯被她轻轻转着,发出细碎的磕碰声,眼角余光却已将殿内诸人的神色扫得一清二楚。
甄嬛仍僵在那里,方才被皇帝话语稍稍暖起的一点希冀,此刻又被满堂沉默冻成了冰,嘴唇嗫嚅着,喉咙里像堵了棉絮,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宜修坐在对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对年世兰这般和缓,更没料到她竟真能安稳坐下,成了这场好戏的座上宾。
年世兰低眉浅浅一笑,对皇后的愠怒视若无睹。她本就不是来解围的,不过是来看这场戏如何收场——皇帝对甄嬛那点转瞬即逝的怜惜,皇后藏在端庄底下的龌龊算计,还有甄嬛那份自以为是的情深被戳破后的难堪……这一切,可比戏文里唱的热闹多了。
她轻轻呷了口茶,茶盏与茶托碰撞的声响,在死寂的殿内竟格外清晰。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她且坐在这里,看这寿康宫里的风云,究竟能翻涌成什么模样。
太后没再理会年世兰,目光重新锁在甄嬛身上,语气不容置喙:“既不是见不得人,那就摘了吧。哀家倒要瞧瞧,是什么金贵模样,要这般藏着掖着。”
甄嬛心头猛地一紧,指尖下意识攥住了纱巾边角,指节泛白。面上的红疹还未消退,此刻露出来,少不得又要被安上“不敬”“失仪”的罪名。她忙屈膝叩首,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回太后,臣妾并非有意遮掩,只是前几日不慎沾染了花粉,脸上起了细密疹子,怕冲撞了太后与皇上,才斗胆以纱巾遮面,还请太后恕罪。”
“花粉?”太后冷笑一声,那笑意里满是不屑,“你宫里的花草哀家不是没见过,向来仔细得过分,怎么偏这会儿就沾染了花粉?哀家看你是心里有鬼!”她说着,头也未抬,只朝旁侧扬了扬脸,“剪秋。”
剪秋早已得了皇后与太后的示意,闻言立刻上前,动作干脆得不带一丝犹豫。不等甄嬛反应过来,她已伸手一把扯下了甄嬛面上的纱巾——那薄纱飘落的瞬间,甄嬛脸上星星点点的红疹,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纱巾轻飘飘坠在地上,甄嬛脸上那些细密的红疹子顿时无所遁形,像落了片难看的碎红斑。皇帝瞳孔猛地一缩,指尖捏着的海棠帕子又紧了紧——他是真没料到,她遮着的竟是这副模样。宜修眼角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那点惊讶就沉了下去,化成更深的冷意:原是起了疹子,倒不是故意拿乔装腔。可这样一来,反倒更像做了亏心事,才急火攻心弄成这副狼狈相。
甄嬛被剪秋这猝不及防的一扯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就抬了手想捂脸,可太后那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硬生生逼得她僵在原地,指尖悬在半空,连动都不敢动。她脸色白得没了血色,却仍梗着脖子挺直脊背,声音发颤却透着股不肯服软的倔:“太后……”
太后盯着她脸上的疹子,先是愣了愣,随即眉头拧得更紧,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好端端的,怎会弄成这副鬼样子?莫不是……私下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这话轻飘飘的,尾音却带着钩子,明晃晃把这疹子和“纯元旧物”的流言勾在了一处。
甄嬛心口像被这钩子狠狠剜了一下,眼眶“唰”地就红了。方才强撑着的那点体面,在皇帝探究、宜修嘲讽、太后审视的目光里,终于“咔嚓”一声裂了缝。
“太后……”她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下来,混着脸上的红疹,瞧着又狼狈又可怜。“臣妾也不知啊……许是孕期体热,郁气散不去,又或是……又或是误碰了什么东西,这才……这才成了这般模样……”
她一边哭,一边抖着双手去摸腰间的锦囊。原想用来证清白。可指尖偏生不听使唤,因为慌乱一个劲地发颤,系绳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宜修在旁冷眼看着,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那神情分明在说:这会儿才想着自证,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