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再次顿了顿,指尖悄悄攥紧了袖中帕子,声音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踩着规矩的刀刃:“太后若不满妾身的出身,大可奏请皇上废了妾身的名分。但在此之前,妾身是奉圣旨入府的果郡王侧福晋,是明媒正娶的宗室眷属。太后身为皇家长辈,总不该为私怨坏了皇家规矩,更寒了宗室之心吧?”
“你——”太后被堵得气血翻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她的手不住颤抖,“好个伶牙俐齿的贱婢!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甄家的人,就没一个安分的!”
玉隐垂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冷光,语气里却藏着带毒的锋芒:“太后这话,是连皇上也一并骂了吗?皇上与甄氏曾有情分,如今念着甄家旧功,才恩准妾身认祖归宗。太后执意贬低甄家,岂非让皇上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左右为难?”
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香炉里的烟气盘旋,像极了太后此刻拧成一团的心思。太后盯着玉隐那张酷似甄嬛的脸,忽然冷笑:“好,好得很!果真是跟你姐姐学了一身钻营的本事,连哀家都敢顶撞!你且记住,这王府的位置,不是占了就能坐稳的,德不配位,迟早摔得粉身碎骨!”
玉隐再次叩首,额头触到金砖时,故意加重了力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妾身的位置,是皇上赐的,是王爷护的,更是妾身一步一步挣来的。若真有摔下来的那天,妾身认。但只要一日在其位,妾身便守好一日本分,断不让人挑出半分错处,辱没果郡王与皇家的体面。”
说完,她缓缓起身,膝盖在金砖上磨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走得稳如磐石。转身时,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落在她素色裙摆上,竟显出几分凛然风骨——她早算准了太后不敢真动她:皇上的圣旨是护身符,宗室的目光是监督镜,太后若真因私怨罚她,只会落个“挟私报复”的骂名。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指节攥得发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得很!”
她怎会听不出玉隐的算计?句句拿“皇恩”“宗室”当盾牌,明着辩解,实则将她架在“不顾体统”的火上烤。想治她不敬之罪,可玉隐是正经侧福晋,有皇上赐名;想罚她冲撞宫闱,又无实证,反倒显得自己仗势欺人。
竹息忙上前想替她顺气,却被太后一把挥开。她死死盯着玉隐挺直的背影,眼底怒火几乎要烧出来——这庶女,竟比甄嬛更懂得拿捏人心,明明是卑贱出身,却偏生把“规矩”二字用得比谁都精。
太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意,声音沉得像浸了冰:“你既说要守本分,就记好自己的来路!别以为占了个位置,就能忘了自己是谁。果郡王的脸面,容不得你糟践!”
玉隐停在殿门口,微微侧过身,福礼行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妾身省得。谢太后教诲。”
那姿态,像真听进了话,又像根本没将威胁放在眼里——她要的,就是让太后知道,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直到玉隐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太后才猛地一掌拍在案上,茶盏震得跳起,滚烫的茶水泼了满桌。嬷嬷们大气不敢出——谁都看得出,太后这口气咽得有多憋屈,却偏生被玉隐堵得连发作的由头都没有。
跨出寿康宫门槛,玉隐方才强撑的镇定轰然崩塌。冷风卷着铜铃声扑来,她猛地抬手抹去眼角湿意,指尖冰凉。择澜捧着帕子的手僵在身侧,她却没察觉——方才在殿内,每一句话都经过反复盘算,哪怕漏半个字,都可能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侧福晋,”择澜收回手,声音压低,“太后跟前受了气,不如去翊坤宫给华妃娘娘请个安?”
玉隐闻言一怔,随即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年家虽失势,可华妃年世兰却仍是皇上曾经宠信的妃嫔,且与太后素来不睦。此刻去翊坤宫,既能避开皇后的冷脸,又能借华妃的名头,向太后传递“我有靠山”的信号——这步棋,走得值。
她脚步一转,朝着翊坤宫方向走去。宫道旁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落了满地,恰在此时,一行人迎面走来——襄嫔曹琴默牵着温宜公主,正慢悠悠赏着花。
七年光阴,温宜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鹅黄袄裙衬得肌肤莹白,眉眼间竟有几分华妃当年的娇俏。玉隐目光扫过,心头立刻有了主意——曹琴默心思缜密,却对华妃有几分真心依附;温宜更是华妃疼过的孩子,若能借她们母女拉近与华妃的关系,往后在宫中便多了一层助力。
“襄嫔娘娘安,温宜公主安好。”玉隐停下脚步,福礼行得恭敬。
曹琴默忙回礼:“果郡王侧福晋客气了。”
温宜依规矩请安,声音清脆。玉隐看着她,唇边漾开真心的笑意,话却藏着深意:“公主真是越长越标致,尤其是这双眼睛,顾盼间竟有几分华妃娘娘当年的神采,灵动得很。”
这话一出,曹琴默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素来避谈华妃的旧事,怕引火烧身。可玉隐偏生提了,且提的是“神采”,而非“跋扈”,既捧了温宜,又暗赞了华妃,让她无从反驳。
温宜似懂非懂,仰着小脸问:“华妃娘娘?是从前常给我糖吃的那位娘娘吗?”
玉隐心头微涩,却顺着话头往下引:“正是。公主若得空,该多去翊坤宫走走,华妃娘娘想必也念着公主呢。”
她算准了曹琴默念旧情,也知道温宜的童言能软化气氛。果然,曹琴默脸上的不自然消散了,露出几分真切暖意,牵着温宜的手紧了紧:“侧福晋说的是。当年华妃娘娘待我与温宜极好,这份情分,我记着呢。”
她低头对温宜柔声道:“你忘了?华妃娘娘宫里的金桂糖,你当年总嚷着要吃,娘娘便让小厨房给你留着,每次去都能揣一兜回来。”
温宜眼睛一亮,拍着小手道:“记起来了!华妃娘娘的糖最甜!还有她宫里的孔雀!”
曹琴默笑了,眼角细纹都柔和了些:“我与华妃娘娘在潜邸便相识,这些年互相扶持,情分不同。倒是有两三天没去翊坤宫了。”
说着,她抬眼看向玉隐,目光诚恳:“侧福晋这会子要去给华妃娘娘请安?正好,我们娘俩也同去,陪娘娘说说话。”
玉隐心中暗喜——果然如她所料,曹琴默主动提出同行。有襄嫔母女作陪,她去翊坤宫便不是“刻意攀附”,而是“顺路探望”,既显得自然,又能借曹琴默的嘴,在华妃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她点头应了:“那正好,有襄嫔娘娘作陪,路上也热闹些。”
三人同行,温宜蹦蹦跳跳走在中间,时不时问些花花草草的趣事,曹琴默耐心应答,偶尔与玉隐说几句翊坤宫的旧事。玉隐静静听着,偶尔搭话,语气里的熟稔,悄悄拉近了与曹琴默的距离——她知道,今日这一趟翊坤宫之行,不仅能化解太后带来的郁气,更能为自己在宫中多铺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