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批阅完如小山般堆积的奏折,皇帝缓缓搁下浸着朱红墨色的朱笔。他舒展了下久坐僵硬的身躯,活动着筋骨,沉声问道:“苏培盛,什么时辰了?”
苏培盛赶忙躬身,腰弯得极低,恭敬回道:“回皇上,刚过戌时二刻(晚上七点半)。敬事房的梁多瑞已经在殿外候着多时来请您翻牌子。”
皇帝微微皱眉,思索后抬手摆了摆:“这么晚了,不必再翻牌子,朕今日想去东六宫转转。”
东六宫里也就年世兰所居的翊坤宫最为显眼。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晚槿汐委屈的模样,虽忐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皇上,您昨晚推了莞嫔娘娘的牌子。方才碎玉轩来人说,娘娘亲手熬了青笋乌鸡汤,汤香四溢,皇上可要去尝尝?”
话音刚落,皇帝面色瞬间阴沉,双眼眯起,目光如刀般紧盯苏培盛,声音带着威严与怒气:“你在教朕做事?”
苏培盛浑身一哆嗦,忙磕头请罪:“奴才不敢!皇上恕罪!”
皇帝冷哼一声:“朕知道你和碎玉轩的崔槿汐是同乡,平日来往密切一些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训斥你一次!如若不是看你自小伺候朕,细心谨慎,早把你赶去慎刑司舂米了!宦官与嫔妃交往过密可是大忌,这规矩你难道不知道?朕就不得不怀疑,你会和旁人一起勾结算计朕!”
苏培盛脑袋“嗡”的一声,冷汗直冒,浸湿衣衫。他魂飞魄散,声泪俱下地辩解:“皇上明鉴!奴才一心效忠皇上,绝不敢背主!”
皇帝冷冷扫他一眼,一字一顿道:“你若真心效忠,就趁早和崔槿汐断了往来。否则,朕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让你们黄泉路上再做夫妻!”说罢,皇帝唤来小厦子,拂袖愤懑离去,只留下苏培盛孤零零跪在殿中,满心绝望。
小厦子虽也侍奉皇帝多年,却深知这位天子心思如渊,疑心似海。自己虽也觊觎着苏培盛的位置,妄图借此一飞冲天,可前朝李德全那血淋淋的下场,始终如噩梦般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一路上,小厦子绞尽脑汁,想要寻个合适的由头,假意为苏培盛求情。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被那股无形的压力压了回去,最终选择了沉默。
“你虽不如你师傅那般周到妥帖,却胜在忠心听话。”皇帝冷不丁地开口,倒把小厦子唬了一大跳,差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皇上谬赞了,奴才不过是依着规矩,尽心伺候皇上,让皇上舒心罢了。”小厦子嗫嚅着答话,这话倒像是挠到了皇帝的痒处。
“朕身边,只需听话懂事的奴才。若是有异心、有外心的,趁早便处理了。”皇帝这话看似是对小厦子一人所说,可身后跟着的奴才众多,这话定会如长了翅膀一般,传到碎玉轩甄嬛的耳朵里。
“奴才遵命!皇上,前头便是翊坤宫了。”小厦子深知皇帝一直心系华嫔,忙机灵地提醒。
见皇帝微微颔首,小厦子立即扯着嗓子高声唱和:“皇上驾到!”
“小主,皇上来了!您快去接驾吧!”颂芝满脸欢喜,忙不迭地为年世兰的云鬓上又添了一支青玉桃花簪,更衬得她美人如玉,风姿绰约。
“嫔妾拜见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年世兰心中虽有不快,却还是强撑起最优雅大方的微笑,盈盈下拜。
“天寒地冻的,快起来!”胤禛忙将墨狐裘衣披在年世兰那单薄的肩上,揽着她便走进了内殿。
殿内只点了四盏宫灯,光线昏黄而柔和。炭盆里的火也烧得不是很旺盛,隐隐透着几分寒意。皇帝见翊坤宫比昔日繁华之景已初现颓势,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朕知道你素日爱好奢华,如今这般清苦的日子,倒是委屈你了。”
这看似体贴的询问,不过也只是试探罢了。年世兰轻轻握住皇帝的手,和声说道:“以前嫔妾张扬肆意,挥霍无度,如今也知晓节省的好处了,实在是悔不当初。嫔妾听闻当年的纯元皇后最不喜后宫奢靡之风,方知从前的自己实在错得离谱。嫔妾愿效仿纯元皇后的法子,以明纸糊窗,如此节省下来的银钱,也可送出宫去开设些赌…粥场,救济百姓,也是为我大清祈福了。”
突然听年世兰提起早逝的柔则,皇帝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禁重重颤动起来:“阿柔……纯元去得太早,你能知晓纯元质朴的品性,便已经很好了。又能想出这样的好法子节省银钱,造福黎民百姓,实乃朕的福气。”
“嫔妾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先皇后的。”年世兰卑微地答话,却让皇帝将她拥得更紧:“纯元很好,可世兰你也很好。”
真会装模作样!年世兰在心中暗暗唾弃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无辜地睁大美目,望向皇帝:“皇上昨晚便让嫔妾伴驾,冷落了莞嫔娘娘,皇上今夜应当去碎玉轩陪伴她才是。”
“苏培盛劝朕去碎玉轩就罢了,朕不想听,你倒也让朕去看她。”皇帝偏过头,一脸的不喜。年世兰忙替皇帝舒展眉头,柔声道:“皇上勿动气,苏公公只是一时情急罢了。”
“但愿如此。”皇帝抿了抿唇,“在你这里,不要提旁人了,朕只想陪着你。”
年世兰依偎在皇帝怀中,指尖轻轻勾着他衣料的龙纹,语气软得像浸了蜜,眼底却藏着冷光:“皇上待嫔妾的好,嫔妾刻在心里,可也替皇上担心——昨儿颂芝收拾院子时,瞧见莞嫔宫里的槿汐姑姑,拎着食盒往苏培盛住处去,里头装的竟是上好的碧螺春和雪花酥。”
她见皇帝指尖一顿,忙垂下眼睫补道:“许是嫔妾多心了,槿汐姑姑是宫里用惯的老人,也伺候过纯元皇后,想帮莞嫔探探皇上心意也该当。只是苏培盛是皇上心腹,若被后宫牵着走,往后皇上的心思都被人摸透,倒叫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这话像根细刺扎进皇帝心里,他想起白日苏培盛替甄嬛邀宠的模样,脸色沉了几分。年世兰趁机端过茶盏递上,话锋又转:“不过内务府的人倒懂事,前儿送的江宁暖缎比往年厚实多了。哪像御膳房,总出幺蛾子——前儿肃喜来送点心,手上那枚赤金戒指,竟比内务府送给嫔妾的还精致阔气,嫔妾生疑再三打探下才发觉他近来常去御膳房角落的赌坊,输了就偷挪翊坤宫里的份例抵债。”
皇帝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茶水溅湿了龙袍。年世兰忙用绢帕替他擦拭,声音压得更低:“嫔妾本不想说,可听说御膳房前总管林丰、林富兄弟,竟在膳房后院私设赌场,宫女太监们都被勾着赌,赢的钱全进了他们腰包,肃喜那戒指,怕就是这么来的。”
“混账!”皇帝猛地拍案,龙椅扶手都震得发响,“朕最恨贪腐!御膳房油水重,他们竟敢贪到后宫,还私设赌场!”他扬声唤来小厦子,“你去细查!若事情属实就即可把肃喜、林丰、林富绑来,就地杖毙!不必再回话了!再去查御膳房所有大小管事,有贪墨的全发辛者库沦为贱奴服役!这些事本来就该皇后去替朕管辖,可这样大的事皇后怎么也没发觉?越发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