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的风裹着娑罗花的香,吹散了芦苇丛上空的最后一缕黑烟。
婆罗迦蹲在土包边,手里握着沾了娑罗根汁的祭祀杖,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残留的怨骨箭碎片。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还在发颤,却比刚才念咒时稳了不少,灰布袍的衣角沾着泥,也顾不上拍。
“轻点拨,碎片上的业力丝还没散干净。”
阿草蹲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是用灵果粉调的恒河水,泛着淡金光。她梳着两条粗辫子,辫梢系着娑罗花布条,手指关节处沾着草药汁的痕迹。
这是首陀罗阿摩的女儿,跟着阿摩在草木园学熬药两年了,园里的草药她闭着眼睛都能认全,刚才灵木矛队出发时,她特意装了这碗溶液,怕有人被嗔毒沾身。
“用这个汁擦碎片,业力丝会化得快些。”
阿草的声音软软的,却带着笃定,
“上次阿宁被嗔毒粉呛到,导师就是教我用灵果粉调水给他擦的,灵果粉能吸嗔毒,比娑罗根汁管用。”
婆罗迦抬头看了看阿草,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汁水,喉结动了动:
“你……不怪我吗?去年冬天,我还往你阿娘的药篮里撒过干刺,说首陀罗不该碰灵果。”
阿草笑了笑,把陶碗往他面前推了推:“阿娘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阿含经》句),你现在在帮着清毒,就是在做善业。
再说,你的祭祀杖帮芦苇吸了不少嗔毒,它们都不怪你了。”
她说着,指了指旁边刚冒芽的芦苇尖,嫩绿的芽尖正对着婆罗迦的方向,轻轻晃着。
这是她跟着首芽学的,能从草木的动静里看出它们的心意。
婆罗迦的眼睛红了红,接过陶碗,用手指蘸着汁水擦碎片。
汁水碰到碎片上的业力丝,立刻“滋滋”冒白烟,那些淡黑的丝缕像遇到阳光的雾,慢慢散在风里。
他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年轻时和婆罗提一起抄经的日子。
那时婆罗提也总说“做善业,就像给娑罗树浇水,浇一次,芽就冒一点”,只是后来,他把“善业”的模样记歪了。
“哼,算你识相。”
因陀罗靠在雷云战车的车辕上,怀里抱着那支刻着吠陀纹的怨骨箭,雷鞭搭在肩头,紫电有一搭没一搭地跳着。
“本天帝刚才检查过,这些箭的怨骨都是从须弥山北坡挖的。那里是阿修罗的老巢,巽伽这小子,倒是会找地方藏东西。”
弥生蹲在土包中央,手里拿着一片从毒囊上揭下来的贝多罗残叶,叶面上还留着巽伽的黑手印。
菩提子戒指泛着温润的光,戒指上的纹路映出叶背的图案,是个歪歪扭扭的“蛇形纹”,和因陀罗战甲上的蛇纹有些像,却更粗劣,带着阿修罗特有的凶气。
“这不是普通的标记。”祭祀生主凑过来,祭祀杖的草木灵气对着残叶探了探,“我在天宫的《阿修罗纪事》里见过,这是‘嗔毒蛇母’的图腾。
传说嗔毒蛇母是巽伽的坐骑,能吐带着业力的毒雾,只要它在,周围的嗔毒就会越聚越浓。”
“嗔毒蛇母?”刹摩握紧了灵木矛,矛尖的红草泛着金光,“那岂不是说,巽伽把它藏在附近了?刚才他跑的时候,没看到有蛇跟着啊。”
弥生摇了摇头,把残叶递给婆罗衍:“你看看这个图腾的纹路,是不是和上次在恒河上游发现的嗔毒引石上的一样?”
婆罗衍立刻掏出贝叶本,翻到记录引石的那一页,对比着残叶上的图腾:
“是一样的!引石上的蛇形纹也是这么歪,而且旁边也有‘巽伽’的刻字!
导师,这是不是说,巽伽在恒河两岸布置的怨骨箭,都和嗔毒蛇母有关?”
“不止是箭。”弥生站起身,禅杖往地上一拄,杖顶的银杏叶化石泛出绿光,映出恒河灵脉的画面。
淡蓝色的灵脉像条丝带,从上游蜿蜒而下,在刚才的藏箭地附近,灵脉上缠着几缕淡黑的业力丝,丝缕的尽头,隐隐连着须弥山北坡的方向。
“你们看,这些业力丝不是散的,是顺着灵脉往上游走的,像是在往蛇母的方向汇聚。”
首芽突然拽了拽弥生的袈裟,小脚丫踩在浅水里,裤脚湿了一大片,她和阿宁是跟着灵木矛队一起赶来的。
阿宁怀里的灵果一路上都在发烫:“草木说,上游的灵脉在‘发抖’,比上次伐由大神的风凶十倍!
还有水芦苇的根须传来消息,说上游的‘水云殿’储水罐里,长青苔的地方越来越多,伐楼拿大神的灵脉测杖,红得快滴血了!”
阿宁立刻举起怀里的双生灵果,果壳上的金绿光跳得急促,连他的小脸蛋都映得发亮:
“导师!灵果说它能感觉到蛇母的气息!就在上游的‘灵脉交汇处’。
那里是恒河、水云殿灵脉、天宫婆罗树灵脉连在一起的地方!
要是蛇母在那里吐毒雾,三条灵脉都会被污染,草木园的灵果田也会受影响!”
因陀罗一听,立刻直起身子,雷鞭“唰”地抽出来,紫电在鞭梢绕了三圈:
“岂有此理!本天帝刚清完引石,这巽伽就敢在灵脉交汇处藏蛇母!走,现在就去上游,把那破蛇给劈了!”
“等等。”弥生拦住他,指了指灵脉画面里的业力丝,“你看这些丝的走向,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导它们往交汇处去。
不是蛇母自己聚的,是巽伽用怨骨箭当‘引子’,把散在两岸的嗔毒都引过去了。
要是我们现在硬闯,蛇母受惊吐毒雾,反而会让业力丝炸得更散。”
婆罗迦突然站起身,手里的祭祀杖举了举:“我知道交汇处的地形!
那里有个‘三脉潭’,潭底有块‘灵脉石’,是人类刚学会搭棚子时留下来的,只要在石上刻上‘清灵咒’,就能暂时稳住灵脉的波动。
我年轻时跟着婆罗提去过一次,还在石上抄过《清心咒》的‘清灵至此,观想莲形’。”
弥生转头看向婆罗迦,眼里带着赞许:“那正好。
你熟悉地形,带着我们去三脉潭;因陀罗,你用雷鞭震散沿途的业力丝,但别用全力,免得惊动蛇母;
伐楼拿,你用水灵气护住灵脉,不让嗔毒扩散;
阿宁,你用灵果感应蛇母的位置,一旦有动静就提醒大家;
首芽,你跟着草木的指引,帮我们避开沿途的嗔毒陷阱。”
“好!”
阿宁立刻把灵果抱得更紧,金绿光顺着他的指尖往上游蔓延,像条细细的丝带。
“灵果已经感应到潭边的灵气了!那里的娑罗树叶子都在发抖,像是在喊我们快去!”
首芽也跟着蹦起来,小手里攥着一片娑罗叶:
“草木说,三脉潭边的芦苇根须都缠在一起,能帮我们挡住蛇母的毒雾!只要我们念‘心如定者,观若至水’,根须就会往中间聚,形成一道墙!”
队伍很快整装出发:
婆罗迦走在最前面,祭祀杖的顶端泛着淡绿光,指引着三脉潭的方向;
阿宁和首芽跟在后面,灵果的光和娑罗叶的灵气相互交织,像个小小的保护伞;
弥生和因陀罗、伐楼拿走在中间,时不时交流灵脉的波动;
刹摩带着灵木矛队的族人断后,阿草也跟在断后队伍里,怀里的陶碗护得紧紧的。
她怕路上有人被嗔毒沾到,随时能递上药水。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首芽突然停下脚步,小脸蛋贴在旁边的芦苇上,眉头皱了起来:
“草木说,前面的灵脉波动越来越乱,业力丝聚得像蜘蛛网!
还有蛇母的气息,就在潭边的石洞里——它在吐毒雾,潭里的水都变绿了!”
阿宁怀里的灵果也突然发烫,他赶紧拽住弥生的袈裟:
“导师!灵果说蛇母要出来了!它的毒雾里带着好多业力丝,比上次的嗔毒引石还浓!”
伐楼拿的灵脉测杖这时也亮得刺眼,杖尖的水晶红得快要滴血:
“没错,三脉潭的灵脉已经被污染了!恒河的灵脉、水云殿的灵脉、婆罗树的灵脉,交汇处的灵气都混着嗔毒,我的水蛇都不敢靠近!”
因陀罗刚要举雷鞭,就被弥生按住了手腕:
“先让婆罗迦刻咒。蛇母怕《清心咒》的莲相,刻完咒,它的毒雾会弱些。”
婆罗迦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三脉潭边的灵脉石前。
那是块半人高的青石,石面上还留着当年他抄经的痕迹,只是被嗔毒熏得发黑。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蘸了点阿草给的灵果粉溶液,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石上重刻《清心咒》:“心如定者,观若清莲……清灵至此,观想莲形……”
炭笔划过石面,留下淡金色的字迹。字迹刚成型,石面就泛起绿光,那些发黑的痕迹像被清水洗过,慢慢褪去。
潭边的芦苇根须突然往中间聚,很快织成一道绿色的墙,挡住了潭里的毒雾。
“嘶——”石洞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嘶吼,嗔毒蛇母的头探了出来。
那是条水桶粗的黑蛇,鳞片上缠着淡黑的业力丝,眼睛是猩红的,吐着的蛇信上还沾着暗绿的黏液。
它刚要往潭外爬,就被灵脉石上的金光罩住,鳞片上的业力丝立刻“滋滋”冒白烟,疼得它又缩回了洞里。
“好机会!”因陀罗的雷鞭“唰”地抽出去,紫电顺着灵脉石的金光,缠向洞口的蛇母。
雷鞭刚碰到蛇母的鳞片,就炸出一团黑雾——不是嗔毒,是蛇母身上的业力丝被雷力震碎后散出来的。
“别用雷鞭硬劈!”
弥生喊道,禅杖往地上一拄,金钵里飞出一缕金光,在空中凝成《金刚经》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八字。
“蛇母的毒雾是‘相’,业力丝是‘妄’,你劈它的相,妄就会散得更快!用雷鞭的灵气裹住洞口,别让它出来就行!”
因陀罗愣了愣,立刻收了些雷力,让紫电在洞口凝成一道光网。
蛇母在洞里撞了几次,都被光网弹回去,嘶吼声越来越急,却再也不敢靠近洞口。
伐楼拿趁机骑着水蛇游到潭里,灵脉测杖往潭底一探,突然“咦”了一声:
“潭底有个黑盒子!盒子上的蛇形纹和怨骨箭上的一样,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弥生走到潭边,禅杖往潭里一点,金钵的金光顺着杖尖延伸到潭底。
黑盒子被金光裹着,慢慢浮了上来。
那是个巴掌大的木盒,盒面上刻着巽伽的名字,还缠着几缕和蛇母身上一样的业力丝。
婆罗迦伸手接过盒子,用灵果粉溶液擦了擦盒上的业力丝,轻轻打开。
盒子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张贝多罗叶,叶面上画着恒河的灵脉图,图上用黑炭标了十几个红点,除了之前的藏箭地和三脉潭,还有上游的“甘露池”“雷霆殿灵脉节点”,甚至还有草木园的位置!
“这是……巽伽的计划图!”婆罗衍凑过来看,贝叶本都差点掉在潭里,
“他要在这些红点上都布置怨骨箭,让嗔毒顺着灵脉扩散,最后把整个恒河的灵脉都污染!”
因陀罗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雷鞭在手里握得咯咯响:“好个巽伽!居然敢打草木园的主意!本天帝现在就去上游的甘露池,把他的箭都劈了!”
“等等。”弥生看着叶面上的红点,突然指着雷霆殿灵脉节点的位置,
“你们看这里,红点旁边画着个‘吠陀印’和婆罗迦祭祀杖上的不一样,是天宫高阶祭司的印。
而且,这个节点离梵天的创世莲台很近,巽伽要是在这里布置怨骨箭,不仅会污染灵脉,还会惊动梵天。”
祭祀生主的祭祀杖突然颤了颤:
“天宫高阶祭司的印……难道是掌管经藏的毗耶娑祭司?他上次就反对人类参与灵脉事务,还说‘人类乱序会污染天宫’。”
婆罗迦的脸色也变了:
“毗耶娑?我认识他!当年他还想让我加入他的经藏殿,说‘一起守着《吠陀》,不让人类乱序’!我当时觉得他太极端,就拒绝了……难道他和巽伽勾结了?”
弥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握紧了手里的贝多罗叶。
菩提子戒指的震动越来越有规律,像是在和灵脉石上的金光共鸣。
他看向恒河上游的方向,那里的天空开始发暗,不是阿修罗的黑气,是天宫灵脉波动带来的异象。
显然,雷霆殿的灵脉节点,已经出现了异常。
“现在不是猜的时候。”弥生把叶子递给婆罗衍,“你把这些红点记下来,立刻赶回草木园交给婆罗提,让他带着族人加固光罩,尤其是灵果田的方向。
阿宁的灵果能预警,让他留两个族人协助阿宁守着灵果田。”
“好!”婆罗衍立刻掏出炭笔,在贝叶本上快速记录。
阿宁急得蹦起来:“导师,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你们去雷霆殿!灵果能帮上忙!”
弥生摸了摸他的头,又看了看灵果上跳动的金光:“灵果田需要它的光罩,这也是帮大忙。
等我们解决了雷霆殿的危机,就回来和你一起守着草木园,好不好?”
阿宁咬了咬嘴唇,看了看怀里的灵果,又看了看首芽,最终点了点头:
“那你们一定要小心!灵果说,雷霆殿的业力丝里,有和天宫祭司一样的灵气,你们别被算计了!”
“放心。”弥生笑着点头,转头看向队伍里的其他人,“婆罗迦、因陀罗、伐楼拿、刹摩、首芽、阿草,我们出发去雷霆殿。
不管前面是巽伽的埋伏,还是毗耶娑的阻挠,只要我们守住‘护生’的本心,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风穿过芦苇墙,带着灵脉石上的金光,吹在每个人的身上。
婆罗迦握紧了祭祀杖,阿草护好了陶碗,首芽攥紧了娑罗叶,因陀罗的雷鞭泛着坚定的紫电。
他们的影子在恒河的金光里紧紧靠在一起,朝着上游的雷霆殿方向,一步步走去。
远处的娑罗树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为留下的阿宁加油,也像是在为前行的队伍,奏响无声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