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姥姥走的那天,天是灰蒙蒙的。
我跪在灵前,看着黑白相框里姥姥温和的笑脸,鼻子一酸,眼泪就又涌了上来。
姥姥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儿大概就是没生个儿子。
早些年,村里总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老了没人送终,连个扛幡的人都没有。
可姥姥从来没跟人争辩过,只是默默操持着家里的活儿,把我妈和小姨拉扯大,对我和蕊蕊姐姐这两个外孙女更是疼到了心坎里。
对于我,她更是从心底里疼惜,她疼惜我在奶奶家没有人爱,没有人疼,所以把更多的爱给了我。
出殡那天,小姨夫和叔叔(妈妈二婚的老公)都赶回来了。
小姨夫自从蕊蕊姐姐查出病来后,就一直在外打工挣钱。
妈妈来照顾姥姥后,叔叔也一直在家照顾着他们的家庭。
因为姥姥的离开,两人都赶过来了!
小姨夫手里抱着姥姥的相片,叔叔则抱着幡。
村里那些曾经说闲话的人,此刻都默默地站在路边,看着送葬的队伍,没人再提过去的事儿。
小姨和我妈前几天就找人扎了纸牛纸马,说是让姥姥到了那边能有个伴儿,不受委屈。
顾医生的朋友们也来了,几个年轻小伙子轮流抬着灵柩,脚步放得很轻。
队伍刚要出发,我突然瞥见姥姥的相片前飞来了一只飞蛾。
它通体是浅褐色的,翅膀薄薄的。
它在相片前盘旋了两圈,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朝我飞了过来。
我屏住呼吸,看着它落在我的肩膀上,翅膀一张一合,像是在跟我说话。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它竟真的飞到了我的手心里,痒痒的,暖暖的。
“姥姥,您放心吧,”
我哽咽着,眼泪滴在手背上,混着飞蛾翅膀的轻颤,
“我以后会好好生活,您走好。”
话音刚落,飞蛾扑闪了几下翅膀,朝着天空的方向飞走了,很快就消失在灰蒙蒙的云层里。
我知道,那是姥姥,她舍不得我,又怕我太难过,特意来跟我告别的。
出完殡回到姥姥家,屋里空荡荡的,连姥姥平时坐的那把藤椅都透着冷清。
小姨红着眼眶,拉着我妈和我的手说:
“我跟妈住一个村,以后每周我都来打扫打扫,你们想她了就回来住几天,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她抹了把眼泪,又强装着坚强道:
“咱妈走得挺安详的,没受罪,咱们也别老记挂着,她是去享福了。”
我妈点点头,声音沙哑:
“她这辈子啊,就一直挂着小鱼的婚礼。这次也算完成心愿了,她之前一直撑着,就是怕自己走早了,耽误小鱼的婚礼,更怕她走了,小鱼要服丧,受委屈。”
听到这话,我原本刚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姥姥病重的时候,也一直都在为我着想,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
晚上,我和我妈就在姥姥家睡的。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姥姥的样子。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大鱼摇尾巴的声音 。
我一骨碌爬起来,跑到院子里,果然看到姥姥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大鱼趴在她脚边,尾巴轻轻摇着,看到我就欢快地晃了晃脑袋。
“乖乖,你回来了,”
姥姥笑着朝我招手,
“姥姥给你包了韭菜虾仁饺子,这就去给你煮。”
“姥姥,大鱼!”
我高兴地喊着,朝着姥姥跑过去,想抱抱她,想摸摸大鱼的头。
可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姥姥胳膊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葡萄叶在风里轻轻作响。
我猛地醒了过来,看着姥姥房间里熟悉的摆设,眼泪又掉了下来。
突然,我想起了梦里姥姥说的韭菜虾仁饺子,姥姥总说外面卖的不如家里包的干净,每次我回来,她都要亲手给我包一大锅。
我顾不上披外套,光着脚就跑到了厨房。
冰箱的灯亮起来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冰箱的冷冻层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三袋饺子,袋子上还贴着姥姥手写的标签,上面写着日期。
“小鱼,你怎么起来了?”
我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揉着眼睛,看到我手里的饺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你姥姥啊,每年都要包好多你爱吃的饺子冻在冰箱里,就等着你来。
每个月她都要重新包一批,把旧的换掉,说怕放久了不新鲜,你吃了会肚子不舒服。
我劝了她好几次,说你不常回来,不用这么麻烦,可她就是不听。
明天把这饺子煮了吧,这是你姥姥特意给你留的,她想让你吃到她包的饺子。”
第二天早上,厨房里飘起了饺子的香味。
我和我妈、小姨坐在餐桌前,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饺子,谁都没说话。
我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鲜美的虾仁,清香的韭菜。
可我知道,以后再也吃不到姥姥亲手包的饺子了。
眼泪滴在碗里,混着饺子的汤汁,咸咸的,又带着一丝甜甜的暖意。
我知道,姥姥虽然走了,但她对我的爱,就像这饺子的香味一样,会一直留在我心里,陪着我好好生活,一直走下去。
把姥姥的后事都完成以后,我回到我和顾医生的家里。
姥姥走后的第一个星期,我每晚都会在梦里见到她。
有时是姥姥在院子里摘葡萄;有时是姥姥坐在藤椅上,拿着针线给我缝校服扣子。
可每次我伸手想抱姥姥,梦就碎了。
醒来时,枕头总是湿一大片。
这天夜里,我又梦见了姥姥。
梦里姥姥站在老房子的门口,朝她挥手,却不说话。
我拼命往前跑,脚却像灌了铅,眼睁睁看着姥姥的身影渐渐模糊。
“姥姥!”
我喊出声,猛地睁开眼,眼泪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淌。
身边的动静很轻,是顾医生醒了。
他没开灯,只是伸出手,轻轻把我揽进怀里。
掌心贴着我的后背,慢慢顺着脊背抚摸。
我的眼泪更凶了,却不敢哭出声音,怕惊扰了梦里还没走远的姥姥,只能把脸埋在顾医生的睡衣里,肩膀一抽一抽地抖。
顾医生的手慢慢移到我的头发上,动作非常温柔,
“姥姥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低低的,安抚地说道,
“可是她走的时候,心里全是对你的牵挂。要是看到你天天这么伤心,她得多难受啊?”
我的哭声渐渐小了,我抬起头,眼眶通红,
“那姥姥…… 能知道吗?”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点孩子气的期盼,好像只要顾医生说 “能”,所有的难过就会少一点。
顾医生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拇指轻轻擦去我脸颊上残留的眼泪。
“当然能。”
他说,语气笃定得让人没法怀疑,
“所以她才会偷偷跑到你梦里来看你。可你每次都哭,姥姥见了会不高兴的,说不定下次就不敢来了。”
我的心里清楚,这是顾医生在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