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老城区钟表铺“滴答堂”。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云还浸着墨色,就被第一缕晨光咬出个金豁口。光顺着糊着米纸的雕花木窗爬进来,窗棂上“松鹤延年”的刻纹被照得发亮,木刺儿都透着暖黄。满墙挂钟的玻璃蒙子映着光,像撒了一地碎金子,斜斜的光带落在青年夹谷?的睫毛上,投下细细的影,他眨了眨眼,影就跟着颤,像蝴蝶抖翅膀。
夹谷?蹲在柜台前,指尖捏着把银镊子,镊子尖夹着个比芝麻还小的铜齿轮——齿轮上有三个齿,磨得发亮,是师傅那枚老怀表上掉的。他屏息往机芯里送,鼻尖快贴到表壳上,能闻见机油的腥香,混着柜台后旧木头柜子散的霉味,还有桌角那杯隔夜茉莉茶的涩气——茶渣沉在杯底,黑黢黢的像堆小石子。
“师娘腌的梅子糖搁桌角了。”里间的竹榻上传来老师傅冯秉山沙哑的咳嗽声,咳得床板都跟着响,“修表就修表,别老嗅那表盖子——你当闻酒呢?”
夹谷?嘿嘿笑,虎牙尖蹭了蹭下唇,没敢回话。他确实在嗅。那怀表的黄铜盖子内侧贴着张小照,早泛了茶色,是师傅和师母结婚那年拍的黑白相:师傅那时还梳着油亮的分头,师母扎俩麻花辫,俩人脑袋挨脑袋,笑起来眼角的褶子堆得像两朵晒蔫的向日葵。可怪的是,表盖总沾着股淡药香,不是寻常的草药味,带点甜,混在机油味里,像雪地里突然蹿出枝腊梅,冷不丁就钻进鼻子。
“师傅,这表轴芯咋镶得这么深?”他故意提高声量,指腹摩挲着表壳边缘一道浅槽——那槽不是磨出来的,是刻意凿的,边缘还留着细毛边。昨夜暴雨砸窗的时候,他分明听见里间叮当响,像有人摸黑用小锤子敲什么,敲几下停一会儿,停那会儿还能听见师傅轻轻喘,跟憋着气似的。
里间没声了。静了足有三口气的功夫,突然传来木轮椅的吱呀声——是师傅摇着轮椅上的轱辘出来了。冯秉山满头银丝梳得溜光,后脑勺还别着个旧木簪,偏有两绺头发垂在额前,随他摇轮椅的动作扫过深陷的眼窝,眼窝下的黑青比昨儿又重了些,像沾了两团墨。“教你多少回——”他枯瘦的手突然伸过来,按住夹谷?手里的表盖,指节上的老茧刮得表壳沙沙响,“怀表如人心,有些缝是故意留的。”手劲不小,“修到这儿就够了。”
话没说完,铺门“咣当”一声被撞开。风裹着晨露灌进来,满墙的钟摆晃得更欢,叮铃哐啷响成一片。穿橙红环卫服的王婶冲进来,袖口还沾着凌晨扫街时的泥点子,裤脚卷着,露出脚踝上被石子划的红印。“冯师傅!”她嗓门亮得像敲铜锣,“我家囡囡的电子表又进水了,课堂实验要计时,这都快上课了——”
“王婶您坐。”夹谷?忙起身搬凳子,眼角余光瞥见师傅飞快地把怀表往棉褂内袋里塞——那动作快得不像七十岁的人,手指蜷着往怀里一按,怀表就没影了,棉褂上只留下个浅浅的圆印。
“修不了。”冯秉山又咳嗽起来,手捂着嘴,指缝里漏出的气都带着颤,他指了指墙上挂的石英钟,钟面印着“1988”的字样,“早说买机械表,您非图便宜。”
“机械表贵呀!”王婶的嗓音陡然拔高,像根绷紧的弦突然被扯了下,“囡囡爸的工伤抚恤金还没下来呢,上月拿药又花了大半——”话没说完,墙上十几座钟突然齐齐报时,有的敲钟,有的鸣笛,还有个老座钟“当——当——”响了七下,把王婶的话淹得没影了。
群响之中,夹谷?耳朵尖,分明听见极轻的“咔哒”声——是师傅用指节叩开了怀表暗格的声儿,就在他捂着嘴咳嗽的那会儿,藏在袖子底下动的手。
午后日头最毒的时候,师傅歪在竹榻上歇晌,鼻息匀得像钟摆。夹谷?溜出铺子,绕到后巷。后巷窄得只能过两个人,墙根堆着师母生前晒药的笸箩,好几个摞在一块儿,笸箩底的陈皮与甘草在日光里蜷着,晒得金褐色,风一吹,碎渣子打着旋飞,像小漩涡。他蹲下身,指尖在笸箩旁的积灰里划拉——昨夜师傅摇轮椅往后巷来过,轮椅轱辘在泥里轧出两道印,印旁边还有个小土坑,像埋过什么。
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物,圆滚滚的,裹在灰里。他抠出来一吹,是半片褪色的糖纸,粉白相间,印着“宝塔糖”三个字——是八十年代给小孩打蛔虫的药糖,甜兮兮的,他小时候也吃过。糖纸背面有钢笔写的小字,墨迹洇了点,还能看清:“给阿英,天冷了用”。落款日期是师母去世那年的冬天——师母是那年秋天走的,走的时候咳得直不起腰,医生说肺都烂透了。
“找什么呢?”身后传来带笑的声音,温温的,像春日里晒过的棉絮。夹谷?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穿白大褂的社区医生沈槐序倚着自行车站在巷口,车把上挂着个药箱,胸牌在风里晃荡,牌上的照片被太阳晒得发白。他颈间挂着银镜链,链尾坠着副金丝眼镜,晃起来像怀表链似的,闪着冷光。“冯师傅让我来取体温计——说是上月搁你这儿修的?”
夹谷?把糖纸攥进手心,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这位沈医生是上月新搬来的,住巷尾那间空屋,总挂着听诊器,白大褂洗得发亮,袖口永远扣得整整齐齐。“沈医生也知道师傅修体温计?”他问,眼睛盯着对方的白大褂口袋——那儿凸出个方方正正的形状,比听诊器盒小,摸着硬邦邦的,绝不像药瓶。
“老人嘛,就爱修些老物件。”沈槐序弯腰拾起脚边的个纸团,展开一看,竟是半张中药方子,纸边都烂了,上面“川贝三钱”“枇杷叶五钱”的字还清晰。“哟,冯师傅的咳疾还没好?”他抬眼笑,镜片反射着光,看不清眼神,“川贝枇杷膏得配着冬蜜喝才润肺,我那儿有罐去年的冬蜜,回头给您捎来。”
风掠过巷口的梧桐树,叶子沙沙响,响得密,像好多人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夹谷?没接话,只觉得沈槐序的笑有点怪——嘴角弯着,眼里却没笑意,跟师傅修表时装上去的假齿轮似的,看着像那么回事,转起来却不带动机芯的。
当晚暴雨又至。雨点砸在铺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响,像有人拿鞭子抽。夹谷?把修好的卡通表揣进兜里——那表是囡囡的,他拆了机芯擦干水,又换了个新电池,现在指针走得“滴答”响,表壳上的小熊图案被他擦得发亮。他冒雨往王婶家送,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乱作一团,囡囡的哭喊声混着王婶的哽咽,隔着雨帘都能听见。
“烧得直说胡话!”王婶开了门,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手里拧着块湿毛巾,毛巾水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门槛上,“刚才还拍着被子喊‘表爷爷救命’,现在又说看见表针在转——”
夹谷?往屋里瞅,囡囡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眼睛闭着,嘴里嘟囔:“不指西北...不对...表爷爷说要指东南...”桌上摊着她的数学作业,草稿纸画满了钟表齿轮,画得歪歪扭扭,齿轮缝里还写着字:“冯爷爷说表针会指路,找到就能治爸爸的腿”。
“孩子烧糊涂了。”王婶把毛巾往囡囡额上敷,声音抖得厉害,“下午她还跟我说,瞧见冯师傅表里有张地图...红笔描的线,像蛇似的...”
“轰隆!”惊雷炸响的刹那,夹谷?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突然记起修怀表时的异状:那怀表的三根蓝钢指针底下,还藏着根蛛丝细的银针,平时被时针挡着看不见,只有把时针拨到“12”时才露个尖,针尖正对着表盘上“西北”的刻度。那时他以为是师傅不小心掉进去的细铁丝,没当回事。
他没顾上跟王婶道别,转身就往滴答堂冲。雨太大,打在脸上生疼,巷子里的积水漫到脚踝,凉得刺骨。到了铺门口,他愣了——铺门没锁,虚掩着,门轴被风吹得“吱呀”转,像在招手。
他推开门进去,一股腥甜气扑面而来。师傅的轮椅翻倒在柜台旁,轱辘还在空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那枚老怀表散落在水磨石地上,表盖大开着,机芯里的小齿轮掉了好几个,像被人硬掰过。表盖内壁竟刻着密麻的小字,字是用细针划的,浅得几乎看不见,最刺眼的是一行朱砂描红的:“酉时三刻,松风亭”——松风亭在老城区外的山上,早就荒了,听说十年前失过火,烧得只剩几根柱子。
“师傅!”他扑过去扶轮椅旁的人,冯秉山趴在地上,背对着他,棉褂后背破了个口子,深色的液体正从口子里往外渗,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夹谷?指尖触到老人的袖口,黏湿的,他哆嗦着把师傅翻过来——暗红的血迹顺着老人眼角的皱纹蔓延,像表盘上崩裂的紫瑛璺,看着触目惊心。
“傻小子......”冯秉山喘着气,眼睛半睁着,手突然抓住夹谷?的手腕,抓得极紧,指节都白了,“那表是......是阿英的命......”
窗外又一道电光劈下来,照亮了满墙的钟表。所有的钟摆突然疯狂地左右摇摆,不是往一个方向晃,是东倒西歪地乱晃,叮当声里混进个熟悉的声音:“怎么了?我听见响声——”是沈槐序的声音,可话音戛然而止。
夹谷?抬头,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僵在门框阴影里,手里的药箱掉在地上,瓶瓶罐罐滚出来,有个棕色的小瓶摔碎了,流出黑色的膏体,闻着有股苦杏仁味。沈槐序脚边还滚着个针管,针管里的液体是淡黄色的,正顺着针头往下滴。
“川贝枇杷膏里掺天南星,咳疾自然好不了。”冯秉山突然冷笑一声,笑声扯得喉咙疼,又咳出一口血,他血迹斑斑的手从枕下摸出个铁盒——就是平时装修表工具的那个,“沈医生——或者该叫你,塞北沈家的后人?”
铁盒“啪嗒”掉在地上,盖子弹开,里面没装工具,躺着张泛黄的契约,纸边都脆了,上面的字是毛笔写的,钤印朱红如血:“今抵祖传怀表为质,借银圆二百,十年后凭此约赎表”。立约人署名是沈月白,夹谷?记得师傅提过,那是沈槐序的祖父,早年间在镜海市开当铺的。
“你祖父当年当表求药救妻,阿英心软收了。”冯秉山的声音越来越弱,气都接不上了,“谁知沈家后人竟以为表里藏了沈家金矿图......”
沈槐序镜片后的眼睛倏地睁大,往后退了半步,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不可能!祖父说冯家仗着有势力,强占了怀表不肯还,还逼死了我祖母——”
“强占?”冯秉山猛地咳嗽,喷出的血沫星子落在怀表的玻璃蒙子上,像撒了把红碎末,“阿英为替你祖母找雪山灵芝,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回来就冻坏了腿,才坐的轮椅!那怀表里嵌着她采的药草标本——她临终前疼得厉害,就靠闻表盖上的药香止疼!”
夹谷?突然抓起地上的怀表,对着窗外透进来的电光举起来。表盖内侧的“结婚照”在强光下透出叠影——照片底下竟藏着张微型植物标本,干枯的花瓣碎成金粉,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他在药书里见过,那是极珍贵的雪莲,能治肺疾的奇药。
轰隆一声雷响,裹着警笛声由远及近。沈槐序踉跄着又退了两步,白大褂的袖子擦倒了旁边的工具架,镊子、锉刀、小锤子叮铃哐啷砸了一地。他盯着地上的契约,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师傅撑住!”夹谷?撕下自己的衬衫下摆,想往师傅后背的伤口上堵,指尖却触到老人腰间有个硬物。他伸手一摸,是牛皮腰封里塞着的,方方的,有棱有角。他悄悄抽出来一看——是张崭新的火车票,目的地是滇南,明日一早的软卧,终点站毗邻雪山苗寨,那地方产雪莲。
窗外的红蓝警灯旋转闪烁,光影扫过师傅灰败的脸。冯秉山的嘴唇翕动着,气音轻得像怀表齿轮的啮合,只有夹谷?凑得近才能听见:
“阿英等我...十年了...”
沈槐序突然猛地转身,往门外冲,却被门槛绊了一下,重重摔在雨里。警笛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巷口。夹谷?低头看师傅,老人的眼睛闭上了,抓着他手腕的手也松了。他刚想喊“师傅”,就见冯秉山的手指突然又动了一下,往怀表的方向指了指——表壳上,那根蛛丝细的银针不知何时转了方向,针尖正对着“东南”,而东南方,是王婶家的方向,也是囡囡爸躺着的床。
夹谷?的目光钉在那根转了向的银针上,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来。东南方除了王婶家,还有后巷那片老槐树林——师母生前总去那儿晒药,说槐花香能让草药更出味。
他刚要把师傅扶到竹榻上,门外突然传来“噗通”一声,跟着是沈槐序含混的呻吟。雨幕里隐约有两道黑影,正架着沈槐序往巷尾拖,那人穿的黑胶鞋他认得,是前几日总在铺子对面晃的两个汉子,说是收废品的,眼神却总往铺子里瞟。
“放开他!”夹谷?抄起柜台下的铁扳手就冲出去。雨打得他睁不开眼,刚跑出两步,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咚”地摔在积水里。是沈槐序掉的药箱,箱盖开着,里面除了药瓶还有个牛皮本,被雨水泡得发胀,首页露出半张照片——是沈槐序的祖父沈月白,身边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眉眼竟和师母有三分像。
黑影听见动静,回头扔过来个玻璃瓶。瓶子在他脚边炸开,刺鼻的气味呛得他直咳嗽——是乙醚。他咬着牙往起爬,手腕却被人攥住,低头一看,是沈槐序挣扎着伸过来的手,他掌心攥着个小铜片,上面刻着个“沈”字。
“表...暗格...第三道簧...”沈槐序的声音碎在雨里,眼白翻了翻,晕了过去。黑影架着他消失在巷尾,只留下一串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夹谷?攥着铜片往回跑,刚到门口,就见铺子里的灯突然亮了。冯秉山竟坐靠在竹榻上,后背垫着棉袄,正拿帕子擦嘴角的血。“师傅?”他惊得手里的扳手都掉了。
“傻站着干啥。”冯秉山咳了两声,声音虽哑却稳了些,“那针指的不是王婶家,是她家墙根的老井。”他指了指怀表,“沈月白当年当表时,偷偷在表芯刻了藏宝图——不是金矿,是他欠的赌债账本,藏在井壁砖缝里。”
夹谷?这才明白,沈槐序找怀表不是为金矿,是为毁账本。那些黑影怕是债主派来的,沈槐序躲了这么久,还是被找到了。
“您后背的伤...”他看着师傅棉褂上的血迹,心还悬着。
“老毛病了,咳破了肺管子,吓你的。”冯秉山拍了拍他的手,指腹在他掌心的铜片上摸了摸,“这是沈家的信物,能开井壁的锁。你去把账本取出来,给沈槐序送过去——他虽糊涂,却没真要我的命,那针管里的药是安神的,不是毒药。”
窗外的警笛声停在了巷口,是巡逻的警察被刚才的动静引来。夹谷?攥着铜片往王婶家跑,路过老槐树林时,听见树后有窸窣声。他猛地回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往树洞里塞什么。是住在巷头的陈阿婆,师母生前总给她送药。
“阿婆,您在这儿干啥?”他轻声问。
陈阿婆吓了一跳,手里的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个小瓦罐,里面装的竟是师娘腌的梅子糖,糖上还沾着干桂花——师娘去世后,这糖就没人会做了。
“是...是阿英托我照看的...”陈阿婆的声音抖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偶,是师母给囡囡缝的小熊,眼睛掉了一颗,“她走前说,要是有天冯师傅要去滇南,就让我把这个给囡囡...”
夹谷?的心猛地一沉。师母怎么知道师傅要去滇南?那张火车票是明日的,师傅今早才塞在腰封里的。
他没再多问,攥着铜片跑到王婶家墙根。老井就在紫藤架下,井沿长满了青苔。他摸出铜片往井壁凹槽里一插,“咔”的一声,第三块砖真的松动了。他伸手一抠,砖后果然藏着个油布包,里面是本泛黄的账本,还有封信。
信是师母写的,字娟秀:“阿序吾侄,账本我替你祖父藏了,债已替他还了大半,余下的记在我账上。你祖母的病我找着雪莲了,就在滇南苗寨,你若看见这信,带槐序来取。”落款日期是师母去世前三天。
原来师母早知道沈槐序会来找账本,早就替他们解了围。她让师傅去滇南,不光是为了雪莲,怕是还为了等沈家人。
夹谷?拿着账本往巷尾跑,刚到沈槐序住的屋子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是那两个黑影,正翻箱倒柜地骂:“那小子肯定把账本藏这儿了!找不到回去没法交差!”
他屏住呼吸,绕到后窗,刚想往里扔块石头引开他们,屋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跟着是黑影的惨叫。他扒着窗沿一看,沈槐序竟醒了,正拿凳子砸黑影的腿,他额头磕破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神却亮得吓人。
夹谷?推开门冲进去,一扳手砸在黑影后腰。两人疼得嗷嗷叫,转身想跑,却被沈槐序伸脚绊倒,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账本在我这儿!”沈槐序从他手里抢过油布包,举得高高的,“你们要的话,跟我去警局说!”
黑影见状,骂了句脏话,爬起来就往外跑,转眼没了影。
屋里终于静了,只有雨声还在噼里啪啦地响。沈槐序瘫坐在地上,翻开师母的信,看着看着,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账本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夹谷?递给他块毛巾,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冯秉山在门口喊:“傻小子,火车票借我用用——顺带把那罐冬蜜也带上,阿英说过,雪莲配冬蜜才管用。”
他回头一看,师傅正摇着轮椅站在雨里,棉褂换了件干净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怀里抱着师母的照片,照片上的师母笑靥如花。
沈槐序突然站起来,朝着冯秉山深深鞠了一躬。“冯伯,”他声音哑得厉害,“我跟你们去滇南。”
夹谷?看着窗外的雨,突然觉得这雨好像没那么冷了。怀表的滴答声从口袋里传来,清脆又安稳,像师母在轻声笑。他摸出怀表,打开表盖,那根银针不知何时又转了方向,正对着东方,那里是滇南的方向,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