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璇那恭敬垂首、以额触地的姿态,仿佛在凝固的时光长河中投下了一颗石子。三道由无数守护意志碎片汇聚而成的“看门人”虚影,那万古不变的冰冷意念场域,似乎泛起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它们没有后退,没有攻击,但那种纯粹的、绝对的排斥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仿佛亿万道同频共振的意志洪流中,混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和声,让这架庞大的、按照固定规则运转的“机器”,出现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卡顿”。
然而,这凝滞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那居中最高大的虚影,并未看向星璇,而是将那道冰冷无波的意念,再次精准地投向了刚刚缓过气来的苏岩,以及他身后的整个团队。仿佛在它们的认知优先级中,具备完整智慧、明确目的性的“生灵”,才是需要首要应对的“变数”和“威胁”。
“规则,不容僭越。”
“生机,即是悖论。”
“最后的警告:退去。”
意念如同冰水泼面,将众人刚刚因星璇异动而升起的一丝希冀,瞬间浇灭。
苏岩抹去嘴角的血迹,在云笈和白芷的搀扶下站稳。精神力反噬的刺痛仍在识海中回荡,但他眼神中的坚定却未曾动摇。他明白,面对这种超越了常规生命形态的存在,愤怒、急躁、甚至是委屈,都毫无意义。它们并非恶灵,而是某种……规则的具象化,是上古封印体系的一部分,是无数先贤以自身意志铸就的最后防线。
强行突破?且不说成功率几何,一旦动手,就等于坐实了“破坏者”的身份,将与这凝聚了万古守护信念的力量彻底对立,再无转圜余地。这绝非他们此行的目的。
唯一的出路,依旧是沟通,是证明。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将精神力尽可能凝聚、纯化。这一次,他不再试图传递复杂的经历和缘由,而是将意念浓缩为最核心、最本质的信息,如同叩门般,一遍又一遍,沉稳而清晰地传递出去:
“守护。”
“加固封印。”
“阻止寂灭星官。”
“同源之力。”——最后一道意念,他指向了身旁依旧保持着低头姿态的星璇,以及自己怀中平稳脉动的周天星辰盘。
他试图用最简洁的词汇,触动那深藏在亿万意志碎片深处的、最根本的“共识”。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片浩瀚无边的冰冷。
“誓言,不容置疑。”
“目的,无关紧要。”
“存在本身,即为风险。”
“规则之下,众生平等——皆需止步。”
那意念中透出的逻辑,简单、绝对,甚至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公正”。在“看门人”的认知里,任何“生机”(即拥有独立意志和变数的生命体),无论其宣称的目的为何,其存在本身就引入了不确定性,就有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因各种原因(背叛、被操控、力量失控、甚至仅仅是理念变迁)而成为破坏封印的潜在因素。因此,最绝对、最安全的方式,便是一视同仁地拒之门外。这是用无数惨痛教训和牺牲换来的、刻入它们存在根基的“铁律”。
沟通,陷入了彻底的僵局。
墨痕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低声道:“这简直就像在跟一堵会说话的墙讲道理!它根本不管你说了什么,只管执行那条‘非请勿入’的死命令!”
司文星推了推眼镜,玉板上闪烁着分析的光标:“目标单位的逻辑核心基于‘风险绝对规避原则’。它将所有未知变量(即我们)的潜在威胁概率视为100%,因此任何沟通尝试,在未能将威胁概率降为零之前,都是无效的。这更像是一种……基于历史经验形成的、高度保守的‘安全协议’。”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把自己变成死人或者石头再过去吧?”阿土嘟着嘴,气鼓鼓地瞪着那三道虚影,觉得它们比碎星礁最顽固的老龟还要不讲道理。
老锚头沉默着,独眼中光芒闪烁。他活了几百年,深知某些古老的禁忌和规则,其背后往往隐藏着血淋淋的教训。他沙哑开口:“它们……或许是对的。在碎星礁,老子见过太多一开始信誓旦旦,最后却利欲熏心、或者被力量腐蚀的人了。信任……在这鬼地方,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他的话让众人一阵默然。的确,谁能保证自己永远初心不变?谁能保证在绝对的力量或诱惑面前,不会有一丝动摇?“看门人”所坚守的,是一种摒弃了所有侥幸心理的、最极致的“安全”。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苏岩眉头紧锁,大脑飞速运转。硬的不行,软的不吃。证明善意无效,陈述危机无视。那么……还有什么方法?
他看着星璇。星璇与“看门人”、与“寂静之心”之间,存在着某种同源的联系,这一点从刚才那瞬间的凝滞可以证明。但这种联系,似乎还不足以让“看门人”为其破例。是因为星璇尚且“年幼”?还是因为它本身也属于“生机”的一种?
他又看向自己怀中的周天星辰盘。罗盘是窥天氏遗物,是正统的封印维护者信物。但它毕竟只是一件法器,其驱动核心依旧是使用者的力量和精神。在“看门人”看来,或许法器无罪,但持有法器的“生机”有罪。
“或许……我们思路错了。”云笈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她看着那三道虚影,眼中若有所思,“它们并非不相信‘守护’的意念,而是不相信‘我们’这些独立的、会变化的个体,能够永恒地、绝对地持守这份意念。”
白芷微微颔首,接口道:“我佛门亦有‘金刚怒目’,亦有‘铁壁无瑕’。护法之力,需至坚至纯,不容丝毫杂质。它们……便是这封印的‘铁壁’,它们的‘不近人情’,正是其职责所在。”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发誓,保证一万年不变心?”墨痕摊手,“可它们连听都不听我们发誓啊!”
司文星忽然道:“或许……不需要它们‘听’。”他指着玉板上那些混乱却又试图构建模型的数据流,“它们的判断,似乎并非基于实时分析我们的言语或情绪,而是基于一种……预设的规则筛选。任何不符合规则‘白名单’的存在,都会被自动排斥。”
“白名单?”苏岩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你的意思是,存在某种‘凭证’,或者‘状态’,只要符合,就能被允许通过?”
“理论上如此。”司文星谨慎地回答道,“根据现有信息推测,‘看门人’本身是规则执行者。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拦截‘非白名单’目标。那么,必然存在被允许通行的‘白名单’目标。这个‘白名单’,可能是一种特定的能量频率,一种精神印记,或者……一种被认可的身份。”
身份?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星璇和周天星辰盘上。
星璇的身份,疑似与窥天氏乃至上古星辰守护者有关。
周天星辰盘,是窥天氏正统传承的信物。
这两者都指向了同一个身份——“封印维护者”或“继承者”。
但为什么还是不行?
“因为……我们还不够‘纯粹’?”苏岩喃喃自语。他回想起信标中“万念归一”的提示。“看门人”是亿万守护意志的归一,它们本身就是一个极度纯粹的意念集合体。那么,想要通过它们的认可,是否也需要团队达成某种意义上的“意念归一”?
不是简单的思想统一,而是更深层次的,精神频率、守护信念、乃至存在状态的共鸣与同步?
这听起来比直接打败它们还要困难!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不同的性格、经历、修行法门,怎么可能做到完全意义上的“归一”?
“我们可以尝试……”白芷轻声提议,“不以个体,而是以一个‘整体’的姿态,去展示我们的‘守护之念’?”
“整体?”苏岩若有所思。
“就像……就像我们之前穿过那片情绪海洋时那样!”阿土忽然跳起来说道,“白芷姐姐用佛光带着我们,大家的心好像就连在一起了!”
那时,是以白芷的佛法为核心,众人心神依附,形成了一种临时的、以“宁静”为基调的意念共鸣。
现在,他们需要形成的,是以“守护”为内核的,更加坚实、更加纯粹的意念共鸣。
但这谈何容易?当时的“宁静”更多是被动适应白芷引导出的状态。而主动凝聚并展现一个团队的“守护意志”,且要纯粹到能让“看门人”这座万古冰山认可,其难度不亚于登天。
而且,由谁来主导这个“共鸣”?苏岩有周天星辰盘,白芷有佛法,云笈有道符……每个人的力量属性不尽相同,强行融合,很可能适得其反。
就在团队陷入更深层次的思考,尝试寻找那渺茫的破局之机时,那三道“看门人”虚影,似乎因为团队长时间的滞留和持续的(尽管无效的)沟通尝试,触发了某种更深层次的防御机制。
居中那道虚影,缓缓抬起了由星光碎片构成的、模糊的手臂。
没有能量聚集,没有光芒闪耀。
但一瞬间,众人感觉周围的“寂静”变了味道。不再是令人心安的宁静,而是变成了一种粘稠的、带着强烈排斥和分解意味的“虚无之力”。仿佛他们这些“生机”的存在,本身就在污染这片绝对的领域,而这片领域,正在本能地想要将他们“净化”、“排斥”出去。
船体周围的淡灰色虚空,开始泛起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但那涟漪带来的不是推动力,而是一种源自空间本身的“拒绝”。船体符文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它们在……排斥我们!”老锚头低吼一声,双手死死按住操控符文,磅礴的灵力注入,试图稳住船体,但那源自规则层面的排斥力,并非纯粹的能量对抗,让他的操控变得异常艰难,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不好!这样下去,我们会被直接‘扔’出这片区域,甚至可能卷入未知的空间乱流!”墨痕脸色大变。
阿土紧紧抱着星璇,感觉到周围的空间仿佛变成了讨厌她的坏蛋,正在用力推她出去。
星璇抬起头,看着那抬起手臂的虚影,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它身上的星纹再次加速流转,试图与那排斥力对抗,传递出更强烈的沟通意愿,但它的力量在这片规则的海洋中,依旧显得势单力薄。
苏岩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越来越强的排斥力,以及“看门人”那毫无动摇的冰冷意志,心中念头急转。
强行对抗规则排斥,无异于螳臂当车。
继续无效沟通,时间上来不及。
放弃?绝无可能!
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岩的目光扫过怀中平稳脉动、似乎对外界排斥力并无直接反应的周天星辰盘,又扫过身边努力维持佛光、试图安抚众人心神却效果有限的的白芷,再看到云笈指间流转的、带着稳固与封禁意味的符箓灵光……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规则……排斥生机……
看门人……是规则执行者……
周天星辰盘……是正统信物,本身无“生机”……
那么……
“我有一个想法!”苏岩猛地开口,声音因急速的思考和精神压力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或许……我们不需要让它们‘相信’我们!”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需要的是,‘符合’规则!”苏岩语速飞快,“它们排斥的是‘生机’,是独立的意志和变数!那么,如果我们能暂时……‘屏蔽’或者‘转化’掉我们身为‘生机’的特性,以一种更接近‘规则造物’或者‘工具’的状态存在……”
他举起手中的周天星辰盘:“以此为核心!我们所有人,将自身的力量、意志,暂时‘托管’于罗盘!由罗盘作为统一的‘接口’,去接触‘看门人’和‘寂静之心’!我们本身,则暂时‘放弃’独立的意志主导,成为罗盘力量的‘延伸’和‘组成部分’!”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暂时放弃独立意志?将自身完全托付给一件法器?这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万一罗盘无法承受,或者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轻则精神受损,重则可能彻底迷失自我,甚至被罗盘同化!
而且,如何做到?这需要何等惊人的信任和默契?
“这……太冒险了!”墨痕第一个反对,“老大,这玩意儿靠谱吗?万一它把我们‘吞’了怎么办?”
司文星也快速计算着:“理论上有可行性,周天星辰盘具备承载和引导星辰之力的特性,苏岩道友与其联系紧密。但多人意志同步导入……数据模型极度复杂,失败概率高达78.3%!且对主导者精神负荷极大!”
白芷和云笈也面露凝重之色。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然而,那越来越强的空间排斥力,以及“看门人”那毫无情感、即将彻底将他们驱逐的冰冷意念,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犹豫和寻找更稳妥的方案了。
苏岩看向同伴们,眼神清澈而决绝:“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信任我,信任星盘,也信任……我们一路走来所凝聚的‘心’。”
他顿了顿,看向那抬起手臂的虚影,一字一句道:“这是唯一可能,‘非请而入’的方法。”